結滿水霧的雨夜, 淹沒了年始終未能說出口的心事。
可知道。
什麼都知道。
他從未到過任何所謂天命的半分眷顧,他是政治聯姻之下,不被期待的“惡果”, 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憑他不肯認命的自尊。
他敏又不安,抓住的手便會去想該如何才能握得再一些,屢次的試探, 屢次的謊言, 都是他既要自尊又要自卑的別扭心思。
可是現在,他卻會對說舍不得。
他預見了即將來臨的一程風雨,那也許是一條死路, 所以他才會對說“不可以”,他怕再跟他走下去, 怕就這樣和他死在吃人的泥沼里。
可戚寸心并不希他這樣想, 在他凌的呼吸里, 怯的之下, 倔強地回以自己的堅貞。
天出些許亮, 戚寸心迷迷糊糊地再被抱上床榻時, 床上已換過一層綿的被單, 明明很困了, 卻還地抓著他的手。
“我已同所古興夫婦說好,他們答應繼續留你避難,”烏發雪的年坐在床榻上,由著握著自己的手,如此暗淡的天里, 他在認真地凝的臉龐, “娘子, 你就在這里等我。”
他是這樣依依不舍,躺下去再度將抱進懷里,微涼的指腹輕輕頸間微紅的痕跡。
瑟了一下,腦袋卻埋進他懷里。
不說話,謝緲擁著,下頜輕抵的發頂,說,“很快,我就會回來接你。”
很快嗎?
戚寸心不知道。
還是一言不發,放任襲來的困意將的神思裹挾,本能地逃避起這場擺在眼前的離別。
下了一夜的雨停了,積蓄在瓦上的水珠順著檐角往下滴答著,年終于還是松開了懷里的姑娘,他坐起來,小心翼翼地替蓋好被子。
蜷在被子里,像個小山丘。
看起來脆弱又可憐。
他薄微抿,下了床推門出去。
徐山霽在那小雜貨房里怎麼可能睡得著,他輾轉反側了一夜,天還沒亮便起了,此時他才推門出來,便見對面廊上那道門一開,隨即他便見那雪年抬步走出來。
廊上沾了雨水,仍是潤的。
年衫單薄,微的袂帶風,縹緲如云一般。
徐山霽還沒來得及開口喚一聲,便見他走到臥滿了胖貓的廊椅旁,從花各異,懶洋洋的貓堆里抓出來那只黑得很顯眼的胖貓。
小黑貓大抵是夜里在外頭鬧騰過,上的還是潤的,它被謝緲拎著脖頸兒抓起來時,整只貓還是懵的。
謝緲到它的發便皺了一下眉,轉走進屋子里時,隨手便拿了一方帕子將它按在床頭胡拭了幾番。
小黑貓一下了個炸的球,它還沒來得及喵喵,就被他順手塞了戚寸心的被子里。
黑乎乎的貓腦袋從戚寸心懷里鉆出來,呼嚕呼嚕的聲音好像也沒有吵醒。
那道門終于還是關上了。
掩去他雪白的袂,也阻隔了彌漫的霧氣與晨。
鈴鐺的聲音逐漸遠了。
再也不會響了。
床榻上擁著一只黑貓,雙眼閉的姑娘睫微,兩行眼淚靜默無聲地落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推門聲再度響起來,這回吱吱呀呀的,只開了一道。
子意只見床榻上的姑娘不知何時已坐起來,就那麼靠著墻壁,抱著那只黑貓,在一片未被晨照得分明的影里,垂著眼睛,令人看不清的神。
“姑娘……”
怔怔地喚了一聲。
謝緲是孤一人離開的,徐山霽和子茹,子意都留在了這里,他上了擷云崖,徐允嘉等人在崖上等了一夜,此時見謝緲好端端地出現在眼前,他方才松了一口氣。
“韓章呢?”
謝緲掃了一眼。
“殿下,韓章他……”徐允嘉提及此事,他的神變得沉重許多,囁喏著,片刻才道:“他死了。”
就死在那夜,死在殷長歲的手里。
崖上風聲呼號,謝緲鬢邊的淺發被吹得輕輕晃,他低眼了一眼草木蔥蘢的崖下,“若你我還能活著回來,再將他帶回月。”
“殿下,”
徐允嘉的眼眶有些微熱,他將才收到的信奉上,“陛下忽然病重,難理朝政,晉王已經離開金源,他還在回月的路上,太傅就已經被下獄了……”
謝緲面龐在厚云堆積的沉悶線里著蒼白的冷,崖上清風吹得他寬大的袖獵獵作響,半晌,他驀地冷笑一聲。
——
麻吉和所古興一大早就出去了,昨夜下了那樣大的一場雨,麻吉要去看看放養在林子里的蠱蟲們。
徐山霽將廚房里剩的半只山燉了一鍋湯,做了湯飯端給戚寸心,竟也吃了兩小碗。
“姑娘,如今您余毒未清,公子也是擔心您,想來很快他就會回來接您的……”子茹一向不大會說話,憋了一會兒也才笨拙地安了這麼一句。
“我不能等著他回來接我。”
戚寸心的眼睛仍舊看不大清,只能依稀辨認他們的影。
“什麼意思?”
徐山霽不太明白。
“他知道他這一去,走得也許是一條死路。”
戚寸心捧著溫熱的茶碗,南疆人并沒有飲茶的習慣,這點茶葉香味不足,苦非常,“他僅僅是不想我和他一起回到月的泥沼里。”
正如他昨夜忽然的那句:“你一個人長命百歲其實也很好。”
不諳世故的年,即便他從來極端又偏執,也已在不知不覺中,不肯再像從前那樣,無論自己是否在泥潭,無論自己是否滿狼狽,也要用鈴鐺地將綁在邊,一起生,一起死。
“我留下來,并不是愿意等他。”
茶碗氤氳的熱霧輕拂的臉龐,“我出來時,先生曾將紫垣玉符予我,他告訴我,他當年與南疆大司命好,我持紫垣玉符,便等于坐擁十萬南疆軍。”
“十萬南疆軍?”
徐山霽吃了一驚,一雙眼睛瞪大了些,他忍不住回頭去門外那片在云霧繚繞間仿佛一眼不到盡頭的綿延山廓。
“那還等什麼?我們快去見那個什麼大司命,這樣也能盡快追上公子他們!”徐山霽連忙說道。
子意瞧了戚寸心一眼,“只怕沒那麼簡單。”
若只憑一個紫垣玉符便能號令南疆軍,戚寸心也就不會等到謝緲離開才提及此事。
“麻吉嬸嬸說,大司命邊有三姓護法,即為三個大姓氏族,一個蕭家,一個家,一個岑家。”
南疆與南黎的界限便是這道擷云崖,擷云崖以南的大片高山河谷都是南疆的天下,南疆人不屬于南黎子民,他們是生長于此,不約束的群居異族。
他們永遠神,永遠令人懼怕。
“他們是異族,不是漢人,再加上他們的大司命年老衰,這三姓氏族明爭暗斗,早不是先生當初來此地時的形,只怕我就算拿著紫垣玉符去山里,他們也不會讓我活著見到南疆大司命。”
“這可怎麼辦啊?”子茹急得撓頭。
“那看來周先生給的這個辦法是行不通了……”徐山霽原以為看到點兒亮,如今又是愁云慘淡。
戚寸心搖頭,“先生不能永遠做一個幫我解決問題的人,我總要自己找到解決的辦法,我不能總是依靠他,也不能由著緲緲一個人去面對。”
也許那夜殷碎玉真的因曾經的救命之恩而了惻之心,但他與他的兄長殷長歲為殺謝緲一路追趕,他又怎麼可能會因而輕易放過謝緲。
他一定還有后招。
并且,這后招足夠致命。
謝緲知道自己回月也許會死,但他還是要去。
戚寸心也知道,但并不愿意阻攔他。
“我和緲緲說好的,我們要活著,要讓這個南黎變得不一樣,這樣才能上下齊心,將伊赫蠻夷趕出中原。”
薄薄的眼皮仍然有些紅腫,但此時卻沒掉一滴眼淚,反倒還喝了一口堪比藥湯的苦茶,“如果不能,我們死了,也算眼不見為凈。”
“姑娘……”
子意與子茹同時出聲,兩人一時眼眶都有些泛紅。
“若真到那個時候,”饒是徐山霽這麼一個總不著調的人,他此時心頭也難免多添一悲涼酸,“南黎也算是真的爛到了。”
救來,何用?
“現今最要的,是子意子茹你們趕聯系石鸞山莊,看看我師娘和師哥師姐他們到底如何,”面對如今的境況,戚寸心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神,“再有就是,請徐二公子替我寫封信,我再找個借口,讓麻吉嬸嬸送到對面山上去。”
“如今我們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蕭家如今的族長蕭瑜了。”
曾經在緹城時,戚寸心與蕭瑜雖相日短,但也了解蕭瑜的為人,能在鄭憑瀾邊多年如一日的守候,也能坦承認佩服戚明貞的作為,即便是緹城破后,面對北魏兵士高舉的刀刃,蕭瑜也沒有扔下不管,戚寸心相信會是一個可信之人。
“我不能只在這里安靜地等他,我必須要得到南疆的支持。”戚寸心本能地循著窗外有映照進來的方向去,和的風拂過白皙的面頰,所有的落在的眼睛里都是一團模糊的,茸茸的影子:
“然后回去找他。”
要與他做一樣的選擇。
若不能撥反正,那就同赴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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