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每名弟子都排著隊拿到了的號碼牌, 沒有一點點防備, 也沒有一顧慮, 十方法會的第一比試便正式拉開序幕。
境名喚“水鏡”, 位于鸞城城郊的九幽山中, 為確保等階公正, 筑基、金丹、元嬰期選手的賽場被有序分開,不會相互影響。
出于上一輩子的經驗,寧寧對毫無征兆的突擊考試習以為常, 因此并沒有太大心理負擔, 帶著星痕劍徑直走其中。
和小重山一樣, 進試煉境的弟子們會被隨機傳送到不同地點。運氣不錯, 沒有去往懸崖峭壁或靈老窩,睜開眼后見到的景象,是一片蔥郁茂的樹林。
如今正值夜晚,參天古樹遮掩了大半月,只有生長在樹下的靈菇與青苔散發著亮,朦朧淡薄如霧氣, 人看得不甚清晰。
林海浩淼之中,郁郁蒼蒼的枝葉匯聚翻涌著的綠浪,放眼去盡是翠綠與深棕澤, 莫名挾來一鋪天蓋地的迫,讓寧寧有些不過氣。
靈菇圓潤如球,掛在樹梢與樹干上,倒有幾分像是五六的小燈籠。借著由它散發出的亮, 寧寧低頭看一眼手中的令牌。
令牌只有半個掌大小,由梨花香木所制,拿在手里能聞見清雅幽寂的縷縷淡香。
在牌面之上心雕刻著一個看不太懂的符令,大概是為了與境產生應,時刻監視持令者的向。
令牌只能被隨攜帶,不允許放進儲袋中,沒做多想,將其揣上口袋里。
原著中雖然提到過這場試煉,但寫得極度流水賬,基本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不但未曾提及法會提前舉行一事,就連劇也是清一的“裴寂遇見了人,裴寂干掉了人,裴寂持有的令牌數量最多,引得長老們嘖嘖驚嘆”。
像過了期的甘蔗似的,又長又索然無味,也不知道當初的自己為什麼愿意強忍著把那本書看完。
今日在鸞城玩了一整天,早就被耗去絕大多數力,本打算等宴席結束后回客棧養蓄銳,卻沒想到長老們腦門一拍,直接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山野之中常有靈襲人,如今的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
寧寧有些疲倦地打了個哈欠,正要往前走,忽然察覺有幾道微弱的靈氣迎面而來,在及皮的剎那又如輕煙般散去,尋不到毫痕跡。
它們的存在十分稀薄,散發出靈氣的人距離此地應該還有一段距離。
所有人都被逐一分開,同門派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功會合,因此可以排除團伙作案的可能。而以這些氣息中若有若無的殺氣來看,很可能是幾名弟子狹路相逢,直接打了起來。
寧寧充分繼承了國人流傳千年的優良傳統——湊熱鬧,這會兒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當個吃瓜群眾,瞻仰一番各大門派英弟子的風采。
要是有機會,說不定還能趁出手,奪來幾塊令牌。
從來都不是坐以待斃的格,比起咸魚一樣躲躲藏藏,主出擊顯然更有意思。
寧寧說做就做,當即應著靈氣來源一步步向前。沒過多久,便聽見一名子的低斥:“大家都是音修,有必要趕盡殺絕麼?”
心下一,斂了氣息上前幾步。過蔥蔥蘢蘢的婆娑樹影,見到四個人彼此對立的影。
三男一,青子眉目秀麗,穿著流明山的門服;站在不遠的青年男人滿臉戾氣,似笑非笑地把玩著手中的翠玉笛,在四人之中,屬他殺氣最盛。
一個秀氣年頗為不耐地立于樹下,眉宇之間盡是煩躁,看渾玉白的裝束,應該來自百樂門;與他遙遙相對的梵音寺僧人則神如常,似是有了些許倦意,垂眸倚靠在樹干上。
青年把笛子在指尖轉了個圈,挑眉冷笑道:“把我們這幾個音修放在一起,那群長老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們要看好戲,咱們當弟子的,哪里有拒絕的道理?不如順從長老們的意愿,好好來比試一場。”
白年目嘲諷:“講得這麼冠冕堂皇,說白了,不就是想要我們上的令牌麼?多說無益,來吧!”
青年正是等他這句話,聞言騰空躍起,立于古樹如人臂的枝干上,隨即催笛音,霎時間疾風驟起。
與有形有質的劍或符咒不同,音律看似纖弱風雅,實則鬼魅無蹤、變幻萬千,往往在無影無形之中置人于死地。他的笛音悠揚婉轉,隨著音律起伏變化,環繞在林中的夜風化作一把把凜冽刀刃,在一道尖嘯聲后,徑直沖向樹下三人。
寧寧藏匿了氣息,站在不遠的樹叢里。那笛音飄飄悠悠傳耳邊,因為并未對造威脅,以吃瓜群眾的角度而言,不失為一首婉轉聽的好曲子。
音韻被晚風裹挾著四傾瀉,潛每一僻靜的角落,如同夏夜里一場清涼舒適的雨,令人心曠神怡——前提是忽略它越來越重的殺氣。
白年出于以音律聞名的百樂門,此時自然不甘示弱,在避開一道道利刃般的疾風后,從懷里掏出儲袋。
來了!
寧寧興致大增,頗為期待地看著他的雙手。
音修大多風雅端莊,武以笛、琴和琵琶為主,如今場上匯聚了好幾名音修,且個個實力不俗,四舍五一下,就是場免費的天音樂演奏會。
只見白年手中儲袋暗一閃,不過眨眼之間,手里便出現了一把……
二胡。
青年角一,卻還是全神貫注地繼續吹笛。
隨著音調越來越高、變幻越來越快,風刃與靈力也就越來越強,橫沖直撞間,斬斷數壯的枝條。
隨即年拿起琴弓,二胡聲起。
寧寧一直以為,音修都是以音律優、婉轉悅耳為修煉目標,直到這個年的出現,給了重重一錘。
這不是拉二胡。
這是在拉鋸子。
二胡作為傳統樂,以清幽哀婉為主要特,宛如溪間清泉,自有一番風骨。
然而白年琴弓一拉,發出的卻并非潺潺流水聲,而是類似于指甲劃破黑板的恐怖噪音。
只需聽這一下,寧寧就差點被直接送走。那曲子一點也不“清幽哀婉”,真正哀婉的,是聽到這首曲子的可憐人。
超越了仙道,超越了歷史,這一波,是絕無僅有的魔法攻擊。
寧寧多想沖上前,眼底飽含熱淚地告訴他:“別拉了,別拉了!你手里的這把鋸子,它絕對生銹了啊!”
饒是之前張揚跋扈的青年也不會想到,跟前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年人居然是個狠角。
二胡一出,再搭配上他爛到令人發指的演奏技巧,霎時間引得風云變,每一株花花草草都慘淡非常。
青年暗道難纏,卻已無路可退,百般無奈之下,只能吹著笛子負隅頑抗。哪想那個來自流明山的人也拿出儲袋,待觀察一番眼前形勢后默念口訣。
寧寧不由得微微一愣。
那年把二胡拉了鋸子,幾乎將笛音完全掩蓋,一看就是個不好招惹的狠角。這人究竟用的什麼武,才能在這種況下毫不猶豫地把它拿出來?
難道——
儲袋中線散去,青人手里的樂漸漸顯形。
細長,圓錐形大喇叭,通鎏金。
赫然是把金閃閃的嗩吶。
吹笛子的青年臉煞白,心態全崩。
這人之前表現得溫馴怯懦,看渾上下的氣質,怎麼說也應該是個玩琴玩箜篌的——
結果你才是全場最離譜的那個啊!一個兩個都在扮豬吃虎,這個世界還能有一點人與人之間的誠實和信任嗎!
他不想跟這群人玩了。
他手里的笛子是那樣弱小可憐又無助,哪里經得起那兩個樂界惡霸的折騰。別說吹曲子,不遠驢般的二胡音一響,他的調子就能直接被帶去姥姥家,要是這嗩吶再一響……
俗語有言,百般樂,嗩吶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千年琵琶萬年箏,一把二胡拉一生,嗩吶一響全劇終。
青子神坦然,舉起手里的嗩吶。
一曲出,四野寂。
高昂洪亮的音律如似水,以席卷天地之勢涌耳畔。隨著耳的一陣,其它所有樂音都變得索然無味。
那邊是吱吱呀呀不絕于耳的驢,另一頭是勢如猛虎的尖嘯,青年的笛音可憐兮兮地兜兜轉轉,早就忘記了原本的音調。
三針鋒相對的靈氣于夜中轟然撞,四周風大作,宛如百鬼夜行,驚悚非常。
好端端的樂修比試,被他們賽出水平賽出風格,稍微包裝一下,就能直接去殯儀館抬棺送葬。
沒有二胡拉不哭的人,沒有嗩吶送不走的魂。
躺著聽,是對他們最大的尊重。
一開始鬧騰得最兇的吹笛青年首先支撐不住,腳下樹枝被形如鬼魅的樂音盡數斬斷,上亦被洶涌靈氣沖撞出幾條口子,無比狼狽地跌倒在地,眼看落下風,只得將令牌拱手相讓。
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覓知音。
年與青子在大戰中竟生出了幾分棋逢對手的惺惺相惜之,一塊令牌自然不夠兩人平分,視線無聲匯片刻,同時向靠在樹下的僧人。
那僧人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生有一張清朗溫潤的臉,雖然稱不上俊逸非凡,一雙琥珀雙眼卻靜如古井無波,能輕而易舉人心生好。
梵音寺里除了佛修修,還有一群數量稀的樂修,比起流明山與百樂門,修習的樂要古怪許多。
琴瑟箏蕭都是小兒科,木魚才是主流,聽說前幾年還出了個拿當樂,專門咒念經的狠人,一頓比試下來,皮子能冒火花。
如果這名僧人也是用的木魚,大概率會在兩人的夾擊之中敗下陣來。寧寧心覺時機已到,正猶豫著要不要出手相助,卻陡然瞥見眼前佛大作——
不止是愣在了原地。
連專業送葬團隊都停止了演奏,出頗為驚異的神。
現于佛之下的,哪里是什麼木魚。
那玩意碩大無比,通渾圓,逐漸顯形之時,以舍我其誰的王霸之氣震懾四野,發出一聲渾厚嗡鳴。
好家伙,居然是一口足有兩人高的梵鐘。
林寺每天早上都要敲來當鬧鈴的那種。
青子只想破口大罵。
哪里會有樂修拿梵鐘當武啊!別人彈琴吹簫,你拿個鐘杵死命去敲?有病!
寧寧心里贊嘆不已,暗道各大門派真是人才輩出。
劍修雖然狗,但絕大多數都是悶,狗得斂,狗得毫不外。
然而這群音修就截然不同。
他們放飛自我,毫不掩飾,甚至明晃晃地向旁人展現出來:嗯,對,這就是我的武。
打個比較,你能看見拿木魚梵鐘嗩吶做樂的音修,但絕對不會見到用燒火當武的劍修。
人才,都是人才。
這一出好戲層層遞進,每個人都深藏不,長老們不愧為長老,連整人都這麼清新俗。
子與年顯然也沒料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在場的樂修一個比一個古怪。在一陣怔愣后重振旗鼓,繼續奏響樂音。
二胡哀怨,嗩吶凄幽,當之無愧的間配樂,引出一道道詭譎至極的冷風。
而那風暴中心的年輕僧人面不改,微微頷首之后,手中赫然出現一巨大鐘杵。
佛家音律莊重明朗,與二人的曲風最是格格不。鐘聲響起的剎那,兩道截然不同的靈力彼此相撞,發出震耳聾的劇烈轟鳴,讓寧寧不得不捂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