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好像做了一場噩夢。

　才要拔劍時，手被用力一，霎時覺得一酸麻蔓延到整個臂膀，倒仰兩步，鐺啷一聲，劍已落地。

　跟著假山之后，緩步轉出一個男人來，寬大玄袍，羅巾蒙面。

　梵音驚道，“你，你是誰？”

　“嗬……不妨猜猜看，猜對了老子就放你，猜不對就殺了你。”

　這把聲音極其難聽，好似利爪在瓷上反復，梵音秀眉蹙，裹了裳，四下環顧，卻被看穿了心思一般，男人冷而笑，“喊的話……”比了個殺的手勢。

　梵音最不怕激，抬頭直視男人，晶亮眸子凜然盯著，逐字冷道，“我看你費盡心機”

　男人一發狠，子也不知怎鬼魅般旋過，空中袍袖飛過，五指已扣住的嚨，直直抵在假山上，指骨用力收，看梵音漲紅的面龐，艱難 息著瞪他。

　心下怒極，反作詭笑，“你以為老子不敢？你以為我不敢麼？你一死，他必也難得，我就是要他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竟是個瘋子般的人。

　“什麼他？”梵音蹙眉問，“可是先生麼？”

　男人沉默，不知是默認，還是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同這個掌中的獵解釋許多，只抬手封了道，古怪笑著，“你可知我是誰？”

　仿佛恰為應和般，詭譎翻滾的墨云滾滾而來，迅速聚攏。驟然間，天際驚雷作響，閃電如蟄伏的的爪牙，霎那間猙獰劈下。

　狂風乍起，將他的羅巾奪去，就在電石火的一瞬間，天地明朗。

　梵音待看清了男人的面龐，霎時冰涼，幾不曾窒了呼吸。

　怎會？！

　男人眉眼本來應該不算難看，劍眉長目，甚至有幾分俊朗，只是面頰上一道兩道盡是猙獰刀痕，有深有淺，宛如蛛網般

　錯，其中一道最深的直橫亙過左眼，深皮外翻，凝結翳。

　而……他若非容貌已盡毀，竟像極了一個自己再知不過的人。

　瑤回府時，上下通明敞亮，仆從，婢子，園的，英林園的，以李璟為首，烏跪了一地。

　他不明就里，因笑問道，“這是做什麼？”暼一眼李璟，男人的神郁至極，焦灼而難堪。

　李璟不開口，哪個敢接瑤的話？只四下無聲無息靜了許久，宋玉聲一嘆，叩首到地，“回爺，善……善姑娘……”后半句無論如何也尋不著措辭，求助似的瞧著李璟。

　何用盡言，瑤早已發覺了不對，立刻四下一掃，追問道，“善丫頭？人在哪？”

　不，不能的，他只離開了幾天而已，怎麼會有事？一把抓住李璟的襟，他一字一句重復，“李璟，善丫頭在哪？”

　李璟頹然無措地低下頭，“屬下不知道。”

　瑤微微凝目，在怒里讓人不寒而栗地笑了起來，“你不知道？”言畢，劈手一個耳打在李璟面上，迅疾干脆。

　李璟被打的偏過頭去，默然不語。

　這一聲脆響讓瑤逐漸冷靜下來，側轉過，輕聲道，“疏影，怎麼回事？”

　疏影霎時淚簌簌而下，“奴婢本是一直寸步未離地跟著善姑娘伺候的，誰知善姑娘執意獨自出去，爺素也知道善姑娘的脾，奴婢苦攔不住啊……”

　瑤逐步走近那個多年忠心侍奉的婢子，抬起手，輕輕過面頰，閉目嘆息一聲，“罷了，不怪你，你也太累了……歇歇吧。”

　李璟驟然驚覺，半聲勸阻還未出口，疏影已猛地一僵，隨即整個倒下。

　雙目圓瞪，致死不甘。自眉心至下鄂，一道暗紅的流緩慢淌過。

　瑤收回手，俯瞰眾人。宛如

　溫和而狠戾的魔。

　“找。”

　大概恩澤府從未有過這等方寸全的時候，燈火通明，是個所有人的不眠夜。

　也許梵音的生死并非所有人都關心著，然而當的生死可以決定其他人的時候，便無人敢不盡力了，所有人步履匆匆，面上也分不清是焦灼抑或生機渺茫的絕，常聽得“那里我已尋過了。”然而徒勞，還是要在找一次。

　宋玉站在園的湖心亭，臨風而立，清瘦綽約的模樣。似乎在瞧著湖中風景，又似乎萬皆不眼。面上還帶著一若有若無的笑。

　這般模樣，并不似那個素日糊涂膽小的教書先生，反有幾分像瑤。

　敏兒忍不住出聲問道，“在哪里，你知道的，對嗎？”

　宋玉沒有回頭，反問道，“沈先生這般模樣，你定沒有見過，”他狡黠地笑，“很有趣，不是嗎？”

　敏兒眼中神傷之一閃而過，“左右不是為了我。”話挑明了，好看的眉隨之蹙起，“你要我裝病躲著先生，卻沒料到先生真的留不死，你要我去終樓同說那一番話，如今看來，也不是什麼忠貞烈婦。我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又哪里輸給？！”

　宋玉握住敏兒的下顎，抬起來仔細端視一番，才笑道，“并非你姿容不及梵音，只是那妮子的滿傲骨你學不得。同姓沈的當堂對峙，換你可敢是不敢？有在，你永遠攀附不上瑤。”他瞇起眼睛，好似一只靈狐，“所以啊，要想個法子，讓永遠不能回來。”

　敏兒想到男人點點滴滴的溫存，眉眼之間清淡的笑意，這一切本該屬于的東西，終又要回到的手里。

　明明該歡喜，卻又很惶然，若是給知道了呢？好怕他不高興，他微微一變，世間仿佛再無明。

　“那你……那你單劫走梵音便是，為何要對先生

　……”

　宋玉冷然瞧著面上的復雜之，“你以為一個人，能換他傷心多久？也許一蹶不振，也許變得更狠。你想做他可欽點可遣散的棋子，還是想讓他在我們的掌心，再也逃不？”

　敏兒道，“倘若敗，孤影單只的，你也不懼？”

　宋玉微笑搖首，眸中閃著熾熱的 火，星星點點的亮，倒影著湖心亭外那繁盛燈火，鱗次櫛比的樓閣。他出手，好似將一切托在掌心，最后卻只道，

　“想殺他的，何止我一個。你只需要做了事，自然會得到……應得的東西。”

　整整三日，梵音好似人間蒸發一樣，偌大金陵城，覓不出半分音信。

　可憐在正堂侍奉的婢子仆從，有了疏影的例子，再無人敢近瑤。伴君如伴虎，戰戰兢兢地進出。是了，梵音生死未知，他們的命，原算不做命的。

　三日后李璟再寢房，一跪到地，叩首不起。連他似乎已經疲倦到了極致，只說出四個字，“屬下無能。”

　瑤在案桌后小憩，聞言淡淡道，“你起來吧，他們存心要躲，又怎會讓你尋著？”

　這般冷靜自持的口氣讓李璟略微怔然，抬頭與男人目對個正著。

　瑤的面上霾已散，恢復了平和如常的模樣，廣袖鶴氅，溫文儒雅。角甚至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李璟心下一，莫非瑤已經不在意梵音的死活？他急切問道，“爺如此說，想來是知道了什麼？”

　瑤垂目道，“不過是擒故縱的技倆。先杳無音信，待我們全失了分寸，一步一步不由自主便被牽引著走了。”他將一封傳書撂在案桌上，“而且，還只是沖我來的。”

　李璟皺了眉，“飛鴿傳書……多半是江湖上的私仇？”又很快否決，“不，江湖之人又怎會悄無聲息地混恩澤府，而無人

　察覺？那這個人，若非是武功高到極致……”

　瑤微微冷笑，“真是有本事的，何必恰好算在我不在的時辰？”

　李璟驟然瞳孔收，霎時不寒而栗，“莫非此人……有應在府中？”他只覺萬般思緒已麻，“不，恩澤府上下甄選出來的人除了爺，唯有皇上經手，皇上又怎麼會……”

　“皇上！？”

　后半句突兀地驚呼出聲，瑤拾了一顆杏仁放口中，毫不為驚訝的模樣，“怕別人聽不見麼。”

　李璟怔在原地，一時無言。

　那杏仁看似飽 滿鮮，口卻是縷縷的苦，在口中愈發濃郁。他卻仍緩慢咀嚼，咽下，倒在椅背上，似乎疲憊至極，“樹大招風，功高震主，自古以來莫不如此。我本以為他不會我到絕路……”

　李璟只覺帝王冷，冷聲道，“屬下陪爺同去，不就是會一會那些朝廷的鷹犬麼，真論起來誰又怕誰！？”

　瑤抬手阻止，“不，他要我去，我去便是。你跟著，只怕魚死網破，反落了最壞的結果。”

　李璟給一點醒，這才后知后覺意識到失態了，默不作聲地低下頭，眉仍擰著，只聽瑤又道，“你尚且年輕，如若此行我真的回不來了……”

　把他一驚，猛然瞪向自家主子，“不可能！”

　瑤苦笑，“我是說如果……”看李璟一臉苦大仇深模樣，只得改口，“好，沒有如果，我一定留著命回來。”

　兩人緒俱落定，瑤才緩緩道，“此事非我一人不可，我是有分寸的。你要幫我做的……”出神思量片刻，附耳同李璟低聲吩咐了什麼。

　男人聽著，面上從憂慮之到怔然，良久俯首，“是。”

　瑤一揚手，信封落火爐之中，霎時被寸寸火舌侵蝕，歸作灰燼。他起緩步踱出，面上已是冷酷的決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