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你是想——”

　福兒笑盈盈道：“你既然經略一地, 肯定要做出點政績，你說帶著百姓一起致富算不算政績？”

　“可這子菜是你想的主意，你不靠這掙錢了？”

　福兒道：“這算什麼我想的主意, 我也不過拾人牙慧罷了。這法子只要多看看, 細琢磨, 就能琢磨出來, 不然你以為建京哪兒來的人賣子菜？都是人家自己琢磨出來的。要說想主意, 我爹確實想了不, 那窗紙和蘑菇都是我爹琢磨出來的。

　“但并不是我帶大家種子菜, 我就不掙錢了。你想想他們種，我來收，收來了運到墨爾，運到龍江城去賣，還有附近幾個城縣。人家那兒可不同咱們黑城, 糧食種得多, 人也有錢，本來是路程隔著，現在有了這冰車，短了運送時間, 而子菜賣得也恰恰是冬天，何樂而不為。”

　衛傅看著福兒的眼神深邃。

　總能另辟蹊徑想到各種不同的法子，可還只想到淺層，沒往更深層去想。

　如果真把種子菜的法子給黑城的百姓, 如果真能賺錢, 就等于是把全城的人捆綁到了一。

　最近他看似無事, 其實派了許多人去打探石炭礦的位置, 和礦里當下形。

　別看外面冰天雪地, 那石炭礦依舊開著，挖出的石炭直接通過那條路就運出去了。

　石炭礦所在位置遠離人煙，常人也走不到那，所以派出去的人本無法看到石炭是怎麼運出去的。

　之所以會得出石炭礦依舊開著的結論，是因為看到那條路上已經被運炭的車輾得烏漆墨黑。

　現在想來，恐怕對方也借助了冰車。

　目前，由于開私礦的謝家格外低調，似乎無論他在黑城掀起什麼樣的風波，對方都不愿多看一眼，只管一心一意的挖自己的礦。

　他想對對方下手，卻苦于無著手之，貿然以府的名義查封對方，不清楚謝家實力，也怕激起民變。

　對方宛如一只百年老，毫不破綻，如今找到對方破綻的機會來了。

　種子菜必然需要大量石炭，黑城人之所以默許有人開私礦，是由于石炭在當地賣得極為便宜。

　可人們為了取暖所燒，與大量種子菜所需的石炭，是絕對沒辦法比的。是時若全城人對石炭的用量大量提升，謝家那可還能依舊沉默？

　衛傅何止想的比福兒遠，他還想得格外深。

　甚至把背后各種干系，對方可能會有的反應和該如何應對，其中的得與失都想進去了。

　總之，種子菜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

　今日是恩錫和察噶休沐的日子。

　本來按理說今天也是薩倫山休沐的日子，但他兢兢業業，一向以衙為家，恩錫和察噶也都習慣了，見到了日子，薩倫山還不走，便收拾收拾回了前東山屯。

　回了屯里，兩人分了路，恩錫回到家家。

　見兒子回來了，恩錫的娘很高興，忙接過兒子手里的東西。

　除了一個放著換洗裳的包袱，還有個竹籃。

　打開竹籃，見籃子里又放了許多新鮮的子菜，恩錫的娘不道：“你從哪兒又弄來這麼多菜？之前你對我說，是大人給你們發的額外補，可我找人打聽過，這菜也就只有‘神仙倒’的酒鋪里有賣，而且賣得十分昂貴，你跟我老實說，這菜到底是哪兒弄來的？”

　恩錫的娘向來對恩錫管教十分嚴格，也是孤兒寡母，丈夫死得不彩，怕兒子學壞，走上跟他爹一樣的路。

　就因為恩錫的娘這種格，所以這母子倆在屯里的風評，并未到那個死去男人的影響，相反比大多數人家都好，恩錫家若有什麼困難，屯里的人也都愿意幫一把。

　越是如此，恩錫的娘越是嚴于律己。

　上次便心中有所懷疑，怕誤會了兒子，便沒敢聲張，只是私下打聽了下，這次就想好了，等兒子休沐回來，定要好好跟他說一說，沒想到兒子竟又帶回了這麼多昂貴的菜。

　“恩錫，你是不是學那總管的手下，也在城里欺負人了？當初我們就對那些人深惡痛絕，因為他們總是欺負我們，你可千萬別學那些人！”

　連著被娘追問，又見娘急這樣，恩錫真是哭笑不得。

　“娘，這些菜真是我們大人發的，每個休沐回家的差役都有。也是我忘了之前跟你說，那‘神仙倒’是我們大人的夫人開的鋪子，菜都是自家的，不當什麼的。”

　怕娘說他說話太張狂，他忙又道：“這是劉大人說的，讓我們不用舍不得吃，既然給了，就拿回去吃。”

　“真的？”這個飽經風霜的中年婦人還是不太相信。

　這麼貴的菜發給手下吃，這安使……還是……

　“是不是你們大人不想給你們發薪餉，所以才給你們發了這些菜，拿來抵薪餉？”

　恩錫已經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娘，你可千萬別這麼想我們大人，大人是世上最好的大人，他才不會這樣！”

　他又道：娘，你要是真不信我的話，你去察噶家里問問，看是不是察噶也有？你之前懷疑我做了什麼壞事，難道就沒去察噶家問問？只要是衙里發下的東西，我有的他也有，總不能我帶著他一起做壞事。”

　察噶也是個實誠的孩子，恩錫的娘還是知道的。

　對兒子的格了解，本就對‘做了壞事’半信半疑，聽了兒子這一番解釋，已經信了大半。

　如今又聽說察噶也有，的心終于放下來了。

　“是娘誤會你了，娘也是怕你學壞了。”不有些愧疚道。

　恩錫無奈道：“娘，我拿回來的東西，你吃就是了。現在我在衙里當差，每個月都有薪餉，上次出去剿匪，什麼都沒干，大人還給我們發了賞銀，你以后不用這麼節儉。我上次拿回來的那些菜，你是不是沒吃？”

　聽了這話，恩錫的娘果然出幾分心虛之。

　確實沒吃，也是不敢吃，怕兒子是不正當得來的，又不敢聲張，后來竟放壞掉了，只能拿去地埋了。

　“娘，以后你可千萬別這樣了，你都說這菜昂貴，放壞了多可惜。我跟你說，那韭黃拿來炒蛋，特別好吃，上次衙門里做了一頓，香得我差點沒把舌頭也吞了。”

　“你們在衙門里也吃這菜？”

　“每天總有一頓吧，所以我說娘你千萬別舍不得吃，拿回來就是吃的。”

　恩錫的娘蹲著，一邊收拾籃子，一邊道：“這麼昂貴的菜，自己吃了多可惜，還是送人吧。你屯長爺爺總是幫咱家，咱家平時也沒什麼好東西送，我把這些菜分一半，給你屯長爺爺家也送些去，讓他老人家也換換口。”

　恩錫倒也不意外娘會這麼說。

　他娘就是這樣，知恩圖報，所以在屯里的人緣才好。

　“娘，我跟你一起去，我這趟回來也是有事跟屯長爺爺說。本來這事是給了薩倫山的，但他休沐不回來，這事就托付給了我。”

　“什麼事？”

　恩錫提了籃子往外走。

　“娘，你去了就知道了。”

　.

　一座石頭房子里，正中是個廳堂。

　和漢人的房子不一樣，這間廳堂的中堂畫的位置卻掛著一張張皮。

　皮下，有一張原木的椅子，椅子上原本應該有張虎皮，只是如今這張虎皮被人揭掉了，鋪在了廳堂正中的火坑前。

　前東山屯是雜居的屯子，也因此家家戶戶格局乃至布置都不一樣，唯一相同的就是每家廳堂的正中都有個方形的火坑。

　每到冬季來臨之際，這個火坑里就會燒上火，平時烤火取暖，燒水烤，都能在這里進行。

　此時那張虎皮上，蜷地坐著一個攏著狼皮毯子的老人。

　老人已經很老了，發須皆白，人似乎也沒什麼神，說起話來，總是慢悠悠的，聽人說話，也是半晌才會有靜。

　“你說安使大人想教我們種這些菜？”

　恩錫跪坐在火坑右側的皮氈子上，左側坐的是他的娘。

　聞言，他點點頭道：“安使大人說，我們這里的人謀生手段總共就那幾樣，田地也，所以家家戶戶都過得窮困。窮則思變，變則通，通則……”

　說到‘通則’時，恩錫忘了后面的話，以至于‘通’了半天，也沒下文。

　老屯長接道：“通則無往不達。”

　恩錫窘紅了臉，忙道：“屯長爺爺說的是，我們大人就是這麼說的。”

　老屯長瞅著恩錫說到‘我們大人’時，臉上綻放出的彩，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這種彩，他不止在一個人臉上見過，都是屯里去衙當差的那些年輕人。

　看得出這些年輕人都很信服那位大人，回來后言必稱我們大人如何如何，以至于屯里的人對那位大人印象極佳，一改早先總管當權時的深惡痛絕。

　甚至由于當初他的阻止，把差役名額讓了一部分出去，后來見去的那幾個年輕人不能拿回來薪餉，還有賞銀，偶爾回來都穿著威風的差服，屯里現如今還有人怨他。

　表面上雖沒人說什麼，但私底下說他老頑固、食古不化、老了的人，不止一個。

　這屯子之所以能雜姓而居，俱是因為他們在別都于弱勢，所以抱團住在一起，一直以來都像家人一樣。

　可家大了，就難當，免不了有些零狗碎，但老屯長也不由地反思，他是不是真的老了，所以食古不化。

　“那你覺得這活兒能不能干？”他問恩錫。

　恩錫道：“當然是能干的，我們大人是好人，是好，他是不會害我們的，大人是真想幫窮困的屯民富裕起來。”

　老屯長嘆了口氣，道：“既然這樣，那就把所有人都召集起來議一議，也免得我這老家伙一人拿主意，是時出了差池，到時又怨我人老了食古不化。”

　恩錫的娘當然知道最近屯里私下的風聲，不勸道：“您老人家可千萬別這麼說，您老為了屯里做了多事，只有那些沒良心的才會私下說道您，您別理他們。”

　老屯長笑了笑：“我能與他們計較？不過人老了就要服老，去人來，事關屯子的大事，自然都要出來拿主意。”

　“是，我這就去。”

　.

　類似如此場景，發生在黑城附近多個屯莊里。

　這幾個莊子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雜姓而居。

　一般也就雜姓而居的屯子，顯得弱勢，不如同族同姓的凝聚力強。

　其實當地人也不止打獵采參捕魚這幾個為生的路子，但其他路子都被人占了。

　打個最簡單的比方，某個族群或某個姓氏找到一條來錢的路子，都是同族帶同族，同姓帶同姓，甚至發展到最后，這門營生被這一個族姓的人壟斷。

　外人來了，就會遭到這同一個族姓的攻擊，無法維持，久而久之，就演變了這樣。

　如今好不容易安使大人愿意帶著大家致富，還愿意把自家賺錢的法子拿出來扶濟他們這些窮人，幾個莊子里即使有其他的聲音，但大多數也是愿意干的。

　當然，在干之前，他們也打聽清楚了子菜的買價，以及大人會如何教他們種菜。

　這件事是福兒出面辦的，倒也干脆，給出了兩個法子。

　要麼種菜的人自己出房子，出炭火，出法子出人教他們如何種子菜，種出來的菜由衙組織人拉出去售賣。

　售賣所得只要兩，剩下八都是他們得。

　要麼他們種菜，收了菜全部賣給，但相對所得所賺肯定不如分來的多，因為要承擔人力力以及虧錢的可能，所以他們賺的可能就沒有分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