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逐漸暗下來, 侍在大殿上點燈,但輕手輕腳的,不敢發出聲音。
偌大的皇宮無論在白日或是夜晚都是一樣的寧靜和肅穆。周圍空曠無人, 連夏夜最常見的蟲鳴都沒有, 安靜得可怕。帝王的案頭,早就堆疊了今日的奏疏,那些奏疏仿佛永遠都批閱不完一樣, 多得讓人不過氣。
甦唯貞端了茶湯走到王樂瑤面前,“娘娘喝一口吧。可要傳膳?”
王樂瑤只接了茶湯, 搖了搖頭。
現在本沒有胃口,腦海里都是關于蕭衍的病。
“娘娘也別太擔心了,主上這是舊疾,以前也有過,一定會安然度過的。”
“今日發生了何事?可是跟北魏太子的商談不太順利,所以陛下才發病的?”王樂瑤問道。
甦唯貞怎敢將真實的況告知, 只避重就輕地說︰“那北魏太子答應好好考慮始寧縣主一事, 倒也無特別的。主上是突然發病, 應當與太子之事無關。”
王樂瑤又擔心地看了寢殿一眼, 恰好這時,許宗文終于從里面出來了。
立刻起走了過去, 許宗文向行禮, “娘娘, 陛下暫時無礙了。但何時會醒來, 臣也不知,您可以進去看看他了。”
許宗文發現皇帝最近發病的頻率越來越頻繁,說不定他之前預估的十年還太過樂觀。
有些病癥就是如此,平時也無生命之虞, 但不知不覺就會深骨髓,藥石難達,最後便會回天乏。
王樂瑤進寢殿以後,在外面的許宗文低聲問甦唯貞,“還是沒有空道僧的消息嗎?陛下這病,恐怕拖不得了。”
甦唯貞搖頭,“臨川王已經加派了人手去找,但人海茫茫,找起來豈是那麼容易的?或是他已在某圓寂,我們也不得而知。許奉,除了空道僧,就沒有別的方法?”
“既不能張榜,也不能讓整個尚藥局的醫知曉,合眾人之力。憑我自己,恐怕真的治不好陛下。”許宗文終于說出了實話。
甦唯貞沒想到會這麼嚴重,許家世代行醫,醫已經是舉國的翹楚,若連他都沒有辦法,那還有誰能治主上的病?
“我之前曾告訴過陛下,也許北魏朝中有藏的高人,可以為陛下診治。但因為兩國的關系,陛下不認為魏帝會真心幫他。我始終覺得,既然這次北魏派了使臣團前來,太子又在此,機會難得。我們要設法探出他們的口風,不能放棄一希。”
甦唯貞低聲音,“我會告訴沈侍中和左衛將軍,請他們想辦法。主上的病,千萬不能告訴皇後娘娘。還年輕,怕是承不住。”
“我自是曉得。我得回去改一下藥方,先告辭了。”
“有勞。”甦唯貞想起什麼,又抓住許宗文的手臂,聲音更低,“主上的病,不會影響子嗣吧?”
許宗文搖了搖頭。
甦唯貞這才放心,命侍送許宗文出去,自己則看向寢殿的門扇。主上正值盛年,還未有子嗣,一直都很強壯,怎會病得如此嚴重呢?他會竭盡全力,找出醫治的辦法,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換,都可以。
寢殿之,香爐中飄出很濃烈的沉香,似乎為了床上之人能夠安睡。原來平日他上厚重的沉香味就是如此而來,並非他偏此,而是不得不依賴沉香的安神作用。王樂瑤看著躺在龍床上的男人,他只穿著中,面容安詳,好像生病的時候,整個人反而顯得和了許多。
慢慢走過去,坐在床邊。
平日他看起來比常人強健百倍,但一被病痛侵襲,再強壯的人,也如山崩一樣,轟然倒塌下去。他並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那麼強,畢竟是凡胎,一直著病痛折磨。只是在外人面前,不能示弱罷了。
帝王是不允許自己有弱點的,這個人總是對自己很苛刻。
王樂瑤心沉重,擰了銅盆里的布,慢慢地著他的手掌。沒有伺候過別人,作笨拙,著著,緒漸漸凝重起來,眼眶微熱,突然砸了兩滴淚在他的手背上。
趕抬手拭了拭眼角,沒想到自己竟會落淚。
上一回宮照顧蕭衍的時候,兩人還沒為夫妻,以為蕭衍只是偶爾發病,所以心態還算輕松。可這回,能明顯覺到,他的氣比上回更暗沉,再聯想白日里,他說的那些關于以後不在的話,心就莫名地揪在一起。
他是真的到自己命不久矣了嗎?如果他不在了,大梁該怎麼辦?魏帝是忌憚他的存在,所以特意更改了南征的計劃,派太子來談和。可若他生病的事傳出去,乃至不久于人世,恐怕無人能守大梁的江山。那時,南北兩朝又將是一片雨腥風。
王樂瑤發現自己沒辦法承失去他。這個已經為男人的君王,對于來說是特別的。他們行過同牢之禮,相親,他是的第一個男人,也會是最後一個。就算不敢對他付出真心,此生也沒辦法再去別人了。
作為大梁的皇後,他的妻子,都不希他有事。
“哭什麼?朕無事。”床上的人忽然虛弱地開口。
王樂瑤驚訝地看向蕭衍,男人緩緩睜開眼楮,眼中逐漸恢復芒。
他抬起手,想踫一踫未干的眼角,卻被避開。
“我沒哭。”王樂瑤倔強地說。
蕭衍也沒揭穿。這子只是看著弱,一直都很堅強,被老虎嚇到,被人挾持的時候,都沒有哭。沒想到竟會為自己落淚,證明心中是在乎他的。
以往相,總是冷靜自持,甚至歡時,他深陷其中,卻能到眼神中的那種淡漠。不他,只是做一個妻子該做的事。
可蕭衍要的不是這些。他要的是這個人自己,正如自己無法自拔地上一樣。
但是男人和帝王的尊嚴,都不會允許他去卑微地祈求這份。
“朕只是近來累了些。你不要想。”
王樂瑤微微別過頭,他的聲音明明還很虛弱,仍在逞強,“陛下肚子了吧?我讓人做些粥來。”
起剛要走,蕭衍抓住的手腕,稍稍用力,整個人便趴伏在他的上。
蕭衍環抱著,下挲著的發頂,“朕不想吃東西,只想抱抱你。”
四下無聲,兩個人的呼吸和心跳聲特別清晰。王樂瑤著他的膛,到他的心跳仍舊很有力,心莫名地安了幾分,“陛下不吃東西,病怎能好?還有許多國事等著您。”
蕭衍安靜了片刻,就在王樂瑤以為他又睡著的時候,他才沉聲開口,“阿瑤,若朕只能再陪你十年,你可會怪朕當初非要立你為後?”
王樂瑤的心猛地震了一下,十年?!是他隨口說的,還是真的大限?
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呼吸幾乎都凝滯了。下意識地不肯相信。
悶悶地說︰“不會的,陛下肯定會長命百歲。”
蕭衍笑了笑,接著說︰“朕知道你心中並不願當這個皇後,那年在王家門前初見你時,你還是個小孩,朕了你的恩惠,想著日後定要報答你。再見你時,朕能想到給你最好的報答,就是將你置在朕的羽翼之下。”
蕭衍的大掌著的頭發。的頭發如蠶,盤發髻,便如上好的綢緞般。他很現在這樣兩個人靜靜相依的時刻,連影子都是融合在一起。
“朕給你說個故事。”
蕭衍回憶那些斷斷續續的夢境,給王樂瑤還原出他夢里的故事。一個漁救了傷落凡間的青龍,而後青龍返回天上,與漁天人相隔。漁所在的村莊不幸遭遇海難,愚昧的漁民認為漁救過不明的怪,是帶來災厄,于是把活活燒死了。青龍知道後大怒,引東海之水澆灌人間,生靈涂炭。而後青龍也被永遠地鎮在了東方的無底之淵。
“朕夢里的那個漁,長得很像你。朕總覺得曾經虧欠你許多,前世今生都還不清。”
什麼漁,青龍,聽起來確實很離奇。王樂瑤不知道他是否為了轉移自己的擔心,故意編出這麼一個故事。但當年也曾在他上看到了一條青龍,所以才會贈給他金葉子。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蕭衍拍了拍的背,“所以無論發生什麼,朕此生都會護住你的,決不食言。就算朕死……”
王樂瑤立刻抬手捂住他的,仰頭盯著他,“我不想聽你說那個字。”
蕭衍流出溫的神,如他這樣強悍的人,一旦下來,就會有擊山碎石的力量。
王樂瑤不敢再看他。如果他的壽命真的只剩下十年,有些事不做,會不會後悔?
蕭衍將的手從上拉下來,握在手中,“好,不說。”
“陛下。”
甦唯貞在門扇外了一聲,他聽見蕭衍說話的聲音,知道主上已經醒了。
王樂瑤立刻從蕭衍上爬下來,正經地坐在旁邊,蕭衍這才說︰“進來。”
甦唯貞進來後,頓了一下,先看向王樂瑤。王樂瑤以為自己不方便聽,正要起出去,蕭衍按住說︰“不用避著皇後。”
“廢太子已經被押到都城了,不知陛下打算如何置?”
“他沒有提任何要求?”
甦唯貞還是看了王樂瑤一眼,然後低頭道︰“他想見兩個人,一個是皇後娘娘的父親,一個是謝家三公子。”
王樂瑤的手下意識地揪著上的帛帶,父親和謝羨恐怕就是當初救了廢太子的,也是他最信任的兩個人。
蕭衍上說不追究了,心中未必不清楚。
“朕準了。”蕭衍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