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進十一月, 年底就是員和人才的大考,朝堂外一片忙碌。
現行的制度是由各地的中正,將待考之人進行品評後給州郡的大中正, 這些大中正一般在朝中擔任要職, 並且德高重,復核之後,再給尚書吏曹, 從而決定員的升貶,人才的錄用。
由于中正和大中正基本都由士族門閥所擔任, 所以選用的吏也多是他們的門生親故。
蕭衍坐在案臺後面,看著眼前的四姓宗主。他們分別擔任州郡的大中正,還有其余的九卿,也多是如此。
朝堂如今很自然地分了兩派,一派以王允為首的甲族大姓,仍佔多數。另一派以左僕郗超為主, 還有沈約, 蕭常和張洪等中下等士族或寒門提拔上來的員, 他們與士族相比, 仍是螢火之,但假以時日, 必能凝力量。
蕭衍的手指敲著案臺, “朕此番去彭城郡的傅縣私訪, 發現那里民生凋敝, 糧行里已經好幾日沒有辦法提供市價的麥子,但是傅令卻養了好幾房姬妾,縣衙供給數十人的吃食毫不費力。結果考令上來,他被評了個上中, 諸位說說,何故?”
站在皇帝面前的幾個大臣面面相覷。誰能想到皇帝會心來,跑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去?
蕭衍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書案,霍然起,“你們食君之祿,居高位,就是如此品評一地父母的!當朕昏聵好糊弄嗎!”
他聲若洪鐘,振聾發聵,站在前面的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了下脖子。
桓玄開口道︰“那傅令的品評是經臣之手。他為三載,政績確實尚可。至于他私下如何,大梁那麼多縣令,臣也不可能到他們家中一一核實,只能看中正遞的文書。陛下若是覺得此人不堪用,再著吏曹發配到偏遠些的縣去也就是了。”
“廷尉卿竟將吏驗考的重大失誤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蕭衍盯著他,磅礡的氣勢過去,桓玄頓時冷汗直冒,手都有點開始發抖。
這回換庾坦之說︰“陛下息怒,選評都有古制,我們都是依例辦事。”
蕭衍冷笑,重新坐下來,“好一個依例辦事。各地中正,是朕選的耳目,如果耳目閉塞,如何為大梁選拔有用的人才?朕命左僕郗超,侍中沈約,五經博士王執,謝羨重新調查各地的中正,凡中飽私囊,徇私職者,一律撤換!”
此言一出,滿殿的大臣驚詫。
“陛下,這恐怕不妥吧?”有位員說,“中正大多數出于士族,您用士族之首的王謝兩家查他們,將兩家置于何地?”
這無異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蕭衍看向王允和謝臨,“王謝是士族之首,更當以作則,帶頭查清溯源,還選一個清明。何況五經博士本也是為朕選撥人才,二位宗主有異議嗎?”
被點到名字的兩個人神復雜。他們本就不願意王執和謝羨去當什麼五經博士,為皇帝在寒門里頭選拔人才,這于百年以來的選制度是相悖的,與士族的利益也是相左的。但後來發生了一連串的變故,他們也不得不接此安排,但明里暗里都將這兩人排除在家族之外,好給天下士族表明一個態度。
但王執和謝羨兩人出于王謝的宗主房,份尊貴,名顯赫又是不爭的事實。
帝王之心,便是分化他們士族,甚至將一些原本屬于士族陣營的人,拉到寒門那邊去,從而壯大寒門的實力。這已經是不可逆轉的現況。
“臣無異議。”王允說。
他都這麼說了,謝臨也只能跟著答道︰“臣也無異議。”
“那麼其他人呢?”蕭衍虎目一掃,眾臣都附拜道︰“臣無異議。”
這場鋒,又是以皇帝的勝利而告終。大臣們從中齋出來,紛紛搖頭嘆息。早晚有一日,士族會被皇帝制到無還手之力。
蕭衍從中齋去顯殿,一路上心大好,就連沒用午膳也不覺得。他迫切地想把這件事跟他的妻分。
“阿瑤!”他在門口便喊道。
竹君從寢殿出來,對他行禮,蕭衍問道︰“皇後呢?”
聽到他的聲音竟然也不出來。
竹君用眼神示意他皇後就在寢殿里,但輕輕搖了搖頭,做出一個不妙的神。
蕭衍微微一愣,抬手讓甦唯貞等人都留在外面,竹君也帶著顯殿眾人都退了下去。
蕭衍徑自走進寢殿里,王樂瑤正坐在靠窗的榻上,手臂著邊的小幾,面不霽。似乎沒注意到蕭衍進來了,或者知道了,故意裝作沒看見。
“阿瑤?”蕭衍上前一步,王樂瑤終于轉過頭看他,“站在那兒別!”
蕭衍依言不,“怎麼了?”
“蕭衍,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王樂瑤定定地看著他,口氣微怒。
蕭衍丈二和尚不著頭腦,他確實有事要說,不過那是剛剛發生的,不可能提前知道。一定是別的什麼事。他四看了看,發現散落在邊的那件袍子,是前幾日從傅縣帶回來的。
他靈一閃,好像元煥給的那張紙條他忘記收起來,還在袖袋之中。莫非被發現了?
“阿瑤……”他忽然有幾分心虛。
王樂瑤抬手,那張被住的紙條顯出來,雖然皺的,但上面寫的字還是能清楚地看見。說︰“北海王明明給了你方子,你為何絕口不提?若不是我無意發現,你打算一直瞞到幾時?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坦誠,你見我有事瞞過你嗎?”
“是我的錯,我並非故意瞞你。”蕭衍走過去,坐在側,討好似地了的肩膀,姿態擺得很低,“元煥只說可以一試,並沒說試了一定有效。你這子骨本就弱,我不想你遭罪。怕是你看到那樣東西,便會渾難。”
王樂瑤想到那日所見,渾的汗都豎了起來。
不是不害怕,但心想要孩子的念頭更加強烈。
回頭著蕭衍,“我找許奉看過了,他說雖沒見過此法,但阿姐經過多日調養,已經好多了,氣更勝從前,或許這法子真的管用。我每回看見母後,就覺得愧疚難當。我霸佔著你,卻不能給你生孩子,與絕人脈有何區別?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試。”
蕭衍知道對難以懷孕的事始終耿耿于懷,說出這番話又需要多大的勇氣。
一直活得致面,生平最怕那些暗的東西,看到了都會作嘔,如今為了懷孕要以嘗試,他怎舍得。
“孩子沒那麼重要。”蕭衍擁著,將的腦袋按在口,“聽我的,別那麼固執。”
“可我想要我們的孩子。只要有一點希,都不願放棄。”王樂瑤靠在蕭衍的懷里,抬手了他的臉側,“二郎,你就讓我試試吧,不然我一生都不會甘心的。”
“你我什麼?”蕭衍抓住的手,懷疑自己聽錯。
“二郎啊。”王樂瑤垂眸,總覺得這聲稱呼在過分親昵之中又著不敬,惴惴地問,“尋常人家的夫妻都是這麼的,你不喜歡?”
“喜歡!”蕭衍笑得像個孩子,將高高地舉了起來,“乖乖,再一聲聽聽!”
王樂瑤驚,趕用手扶著他的肩膀,在上方溫看著他。
“二郎。”的聲音如同春雨,綿綿清潤。
“再一聲!”
“二郎。”
寢殿里傳出蕭衍爽朗的大笑聲,外面的宮人都聽見了,甦唯貞還覺得神奇。主上從未如此放縱開懷地笑過,究竟是何好事?該不會是娘娘有喜了?他喜滋滋地在那猜測著,對于主上來說,這可是最好的生辰禮了。可後來殿門關閉,又不像他猜測的那樣。如果娘娘有孕,主上顧惜的,便不會再同房了。
夜深之時,王樂瑤和蕭衍相擁躺在床上。蕭衍的手臂橫在的腰間,則環抱著他的脖子,兩個人在一起,仿佛合二為一。
蕭衍低頭啄了一下的,聲音沙啞,“怎麼還不睡?”
王樂瑤輕聲說︰“等你生辰宴過後,我就以養病為由,移到湯泉行宮。宮的事務就先給阿魚,表姐也可幫。”
蕭衍睜開眼楮,口氣不悅,“就在宮中不行?”
“宮中耳目太多,人員往來復雜,我也不能再次避而不見。而且湯泉有利于我的。我們就暫時分開一陣子。”王樂瑤捧著他的臉哄道。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王樂瑤笑道,揪了揪他的耳朵,“你是一國之君,跟我跑到行宮去多不像話,我這一去則一月,多則幾月,每日那麼多奏疏,軍政大事,如何及時置?而且我不想你看見我狼狽的樣子。”
蕭衍以為在意自己的容貌,怕被他嫌棄,便說︰“我豈是那種淺的人?無論你如何,都是我妻。”
“我知道,但我就是,你給我留幾分面,我盡量在元日前回來。”
蕭衍不悅地皺起眉頭,沉默不語。藏寶圖一事尚未調查清楚,眼下又是年終的員大考,他確實走不開。其實他早料到,一旦知道這個方子,肯定會去嘗試,所以他才選擇不說。可人算不如天算,還是被發現了。
王樂瑤手慢慢扶平他的濃眉,“只要你答應我,往後我不離開你邊半步,可好?吃一時之苦,或可換來余歲無憂。”
蕭衍很不想答應,但不住再三哄勸,又用溫攻勢,只能被迫點頭。
“你每日都要給我寫信,照顧好自己。”
“把許宗文帶上,我要隨時知道到你的消息。”
“行宮不比都城,把東西都準備齊全了,算了,這個還是代給竹君。”
王樂瑤聽他在自己耳邊嘮叨不休,笑著一律應下了。只要他肯放去治病,什麼都答應。只不過他像念經一樣,沒完沒了,把的睡意都念了出來。
如此想要嘗試那個巫醫的方子,還有一個原因。這方上所用之法聞所未聞,若可以治好,那麼蕭衍的病也一定可以治好。
蕭衍仔細叮囑了一陣,還在想有什麼,才發現已經睡著了。
他幫掩好背後的被子,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現在被得死死的,哪有半點帝王的尊嚴可言。只要如意,高興,出笑臉,他做什麼都甘願。
撒撒,輕輕喚一聲“二郎”,他就會丟盔棄甲,潰不軍。
他這個皇帝,怕是要在妻奴這條道上,一路走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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