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冰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到醒來時,仍渾乏力,不知是何時辰。他迷茫地睜眼呆了一會兒,才慢慢想起昨夜的事,裴耽來訪卻遇刺,馮乘之子服毒自盡,他陪在裴耽的床邊睡了一宿,此刻也還躺在近床沿的地方,稍一翻就會掉下去。
可是床里頭的人已不見了,被子全都攏到了他的邊,好像要做一個錦緞的堡壘把他圍住。
他抬起袖遮住臉,靜默片刻,才喊:“春時!”一出聲,發現自己嚨啞了。
春時應聲而,“郎主醒了?起來洗漱麼?”
“什麼時辰了?”
“近巳時了。”春時一驚,“郎主,您的聲音怎麼回事?您等等,我倒茶來。”
春時開紗簾,扶起奉冰的子,給他灌下一杯熱茶,他順了順氣息,卻突然咳嗽起來。春時又忙去拿手帕,奉冰捂住,悶著咳了半晌,才慢慢啞著聲道:“裴耽,是何時走的?”
“裴相天未亮就走了。”
奉冰將錦被扯開一些,惘然地了下被褥。當真好涼,冬日的空氣不假辭,立刻令他嘶了一聲。
他看裴耽昨夜那不要臉的架勢,還以為他會賴到天明。
春時道:“我給您送水來洗漱,您不要了……一定是落了寒了!”
春時忙前忙后,伺候著奉冰洗漱過后用了早膳,又是喝藥。奉冰膝蓋不好,春時還特意請來一位大夫,給他針灸活。
他全隨春時安排,聽話極了。大夫下針的時候,他便捧一冊藥書無聊地翻看,看著看著,忽然“咦”了一聲。
大夫抬頭:“郎君不適麼?”
奉冰將書頁都合上,眼神倉促,“沒有,大夫行針甚穩,我自覺脈都暢通多了。”
行針之后,大夫對春時囑咐了幾句,奉冰在一旁聽得心不在焉,忽而又將那藥書打開,翻到了方才那一頁。
纖綠的葉片,白的小花,亭亭的一枝搖曳。
“穿心蓮,別名一見喜。”
奉冰休息到午后,陳璆來敲門了。他局促地送上一些名貴藥,還有保暖的氈裘熏香之類,奉冰只留下了幾味藥,其他都婉拒,又讓春時在簾外擺了凳,邀請陳璆坐下說話。
陳璆雖然渾,但擅長察言觀,只揀奉冰聽的話說,氣氛一時倒也融洽。待春時煎好了藥,他又主接過,一勺勺替奉冰吹涼。
奉冰頗不好意思,“我可以自己來。”
陳璆不讓,“你是病人,絕不能勞了。前兩日眾目睽睽,我實在無法幫你,心里已愧疚得,現在你就不要推辭。”
說著,他將藥勺遞來,奉冰只得小口小口地咬著勺子咽下。陳璆看他面容蒼白,眼下發青,不由得問:“昨夜沒休息好麼?”
奉冰吃了一驚,但見陳璆一派自然,自己反而是驚弓之鳥,默默垂眼,“累陳使君關心了。”
“我沒什麼本事,也只有關心關心你罷了。”陳璆苦笑,喂完了藥,又拿潤的巾帕給奉冰手。奉冰有些經不起,連忙招呼春時取最好的茶葉出來。
“啊,我聽聞馮乘下獄之后,很快就招認,原來他那蜀錦早在來京途中就已失竊。為了拉人墊背,他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咬上你……”陳璆看著奉冰的臉,見后者沒有不快,才繼續說下去,“不過圣人下令脅從罔治,馮乘招認后,其他人昨日都釋放了。”
奉冰默默地品著藥,卻連苦味都辨認不出。他昨日已猜到是如此,馮乘之子盡獄折磨,一出來就向他尋仇,而他……他只是運氣好,當時恰好,裴耽在他的邊。
“——坊間都說圣人秉公無私,我看也的確如此,你……你過去的事,圣人似乎毫不計較,也是幸事。”
二哥有什麼好計較的,天下四海都在他掌中了,他想整治他,只一句話便能罰他在雪地里跪上兩天兩夜,多麼威風。奉冰看向陳璆,口吻冷淡,“圣人是忌憚裴相罷了。”
陳璆一愣。他千方百計在話題中避開裴耽,沒料到奉冰會自己提及。奉冰還未及多說,春時忽然來報:“郎主,裴相派人來看您了。”
春時后便是吳伯,與一名仆一同躬,手上都提著不起眼的大小包裹。奉冰應了一聲:“請進。”春時便招呼他們,吳伯將包裹一一地放下,見到桌案上早已擺滿陳璆送的禮,不由得一怔。
奉冰笑著打趣:“你們這一個二個都是做什麼?我還沒死呢。”
陳璆連忙捂他:“這說的什麼話!”
吳伯看那兩人笑鬧,自顧自行禮道:“李郎君、陳使君好。小人奉裴相之命,給郎君送山參二兩、蟲草一兩、濟命丸三盒,及熏香五種,裘兩件,氍毹一卷,銀炭半斤……”
陳璆越聽臉越黑,裴耽送的東西和他送的種類幾乎完全對撞,但裴耽闊綽,想必樣樣都比他致昂貴。但聽奉冰道:“送這些做什麼,我不要,你拿回去。”
方才奉冰拒絕他時,彎彎繞繞說了一堆彬彬有禮的話,到拒絕裴耽時,卻只是臉一板,一撇,眼下掠,毫不客氣的一句。
吳伯將子彎得更低:“郎君不要不打,我若拿回去,這一把老骨頭,可要被裴相給打碎了,您便心疼心疼收下吧。”
奉冰默了半晌,卻說了句陳璆聽不懂的話:“裴相還有力氣打人?”
吳伯回答:“裴相今日休沐,沒有事,力氣都省下來了。”
“我知道了。”奉冰疲倦地了眉心,“你回去吧,東西留下。”
吳伯走了,奉冰讓春時關上門,又換了一道茶水,同陳璆說抱歉。
“這是哪里話,裴允畢竟是當朝宰輔,輕易誰也不敢得罪。”陳璆捧著茶盞,凝視盞中水影,忽而對奉冰沉沉一笑,“原來李郎得裴相如此照顧,我倒是太厚了。”
奉冰也不知裴耽為何要做到這個地步,或許京中已經對他二人有了些流言,圣人也生出懷疑,裴耽索想更坦些。但這只是他的猜測。
送個禮,也不避忌旁人,鬧這樣大陣仗,看似有意的親昵,奉冰卻覺得,裴耽實際離自己已很遙遠。
他想得多了,未注意陳璆,后者探看著他的表,許久,才斟酌著開口:“如此看來,李郎,我倒是有一事不明了。——
“你們當初,為何會和離?”
“和離”二字如驚雷,驟然炸響在奉冰的耳畔,他一下子回過神來,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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