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正酣時,長庚正在陳姑娘在京城臨時落腳的小院裡幫忙收撿草藥。
他一場風寒來得快去得也快,兩幅藥下去,果然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之所以依然沒銷假,一來是他世敏,顧昀有意讓他躲開,二來也是聽說陳輕絮這裡有了烏爾骨的新線索。
“你的意思是烏爾骨在我的脈裡?”陳輕絮兩只手都被各種泛黃的舊書占滿了,時常還要搶救一下落下來的書頁,手忙腳,上卻不:“烏爾骨傷害人的神智,我一直以為它的基在腦子裡,要不是侯爺提醒,居然沒想到這一層……你看這裡——蠻人對邪神烏爾骨最早的記載,‘生而兇險,食兄弟,助長己,有四足四臂雙手雙心,中海橫流,尤為暴’,我本以為‘海橫流’只是個比喻,卻原來是指烏爾骨發作的機理。”
也只有說起這些事的時候能一次滔滔不絕的吐出這麼多字。
“,”長庚沉默了片刻,搖頭苦笑道,“陳姑娘的意思是,我整個人都帶毒,除非效仿神話刮骨剔嗎?”好像還不如腦子壞了呢。
長庚不慌不忙地將草藥分門別類地挑揀好,按次序裝容擺放整齊,架子上的齒互相咬合出“吱吱”的聲音,緩緩地升到高,出下面的空格子,這是個細致活,心浮氣躁的人做不了。
陳輕絮有些佩地看著他,史上負烏爾骨而神智清醒到年的絕無僅有,更不用說保持一副這樣沉靜的。
也不知他是生而堅忍,還是比別人多一個顧昀的緣故。
長庚:“不瞞你說,我最近覺不太好,烏爾骨發作越來越頻繁了。”
陳輕絮隨口道:“侯爺跟我說了。”
長倏地一愣:“他……”顧昀似乎始終貫徹著“區區蠻夷巫毒”的態度,從未把他上這點“小病”當回事,鮮掛在上說,也從未在長庚面前表現出任何擔憂來。
原來其實是一直牽掛著嗎?陳輕絮頓了頓,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道:“殿下如果沒什麼別的差遣,我打算回一趟山西陳家老宅,找到結就好辦多了,總有辦法。”
“唔,”長庚應了一聲,拱手道,“有勞,還有子熹的解藥……”他這話沒說完,被宮裡來人打斷了。
只見藥引進來一個侍,恭恭敬敬地對著長庚見禮道:“王爺,皇上聽說王爺您病了,特命奴來看看,本還帶了一位太醫,只是太醫不敢進陳聖手的院子,正在外面等著。”
長庚皺了皺眉:“有勞皇兄費心,不過偶風寒,不是什麼大病。”
那侍笑道:“是,奴婢也看王爺神不錯,嗯……王爺,今兒晚上宮中設宴宴請北蠻三王子及使節團,十八部落使者跟皇上提起了王爺,陛下命奴婢傳口諭,說倘若王爺子骨不合適,就不必勞了,若是神還行,也出來風。”
陳輕絮愣了一下,飛快地抬頭看了長庚一眼——要是沒人吭聲也就算了,可是北蠻使節這麼提了,長庚還真不好一口回絕,這中間有一層尷尬在:北蠻既是大梁的仇家,又是雁王殿下母家,他當然不能有意接近,但有意躲開也不太合適,很微妙。
使節團點了他的名,見與不見的關鍵卻是要看李的態度,那才是他避嫌的方向。
長庚態度很好地從上出個荷包,塞給這侍,問道:“勞煩這位總管,我皇兄怎麼說的?”侍掂量出了雁王出手大方,笑得一張大圓臉都紅了,語無倫次地客氣道:“不敢不敢……唉,王爺折煞奴婢了,這……真是之有愧……”他一邊說有愧,一邊痛快地收了起來,這才對長庚道:“咱們王爺是什麼份的人,不用給那些茹飲的蠻夷之人面子,皇上說王爺倘若願意走,就進宮給皇上拜個年,省得您悶得慌,進了宮略坐坐就走,不用跟那群閑人應酬。
眼看著到了年關頭了,他老人家看看您也放心。”
長庚會意:“容我休整休整,換件服,這就跟總管進宮去。”
侍樂呵呵地應了一聲:“那奴婢給您備車去。”
長庚微笑著注視著他走開,轉進屋,笑容立刻就冷了下去。
陳輕絮跟進來:“我能幫你什麼?”長庚搖搖頭:“今年的宮宴森嚴得很,子熹在那,進出人員都得經過幾遍檢驗,蠻人除了三王子和使臣之外,下人一概扣在驛站中,就算那蠻族三王子人皮下都是紫流金,保證也炸不出什麼花樣來——你借我間廂房整理冠就行了。”
陳輕絮不懂這些,因此沒多,藥帶路。
長庚負手走到門口,突然,腳步一頓,又轉過來:“陳姑娘,有銀刀嗎?”王裹位列文臣之中,聽著一幫伶牙俐齒的大梁文臣發泄國仇家恨,口誅筆伐地兌那北蠻使節。
北蠻使節不算伶牙俐齒,但是有進有退,話題一旦尖銳得他回答不了,就會笑而不語,看起來倒是真的忍辱負重前來和談的。
王國舅的目同樣在低頭沉默的三王子上停留了一下,然而很快轉移了注意力——他對那傻子不興趣,已經安排下了更好的戲。
王裹和方欽他們這群輒把國計民生掛在邊的大人不一樣,他自己心裡有數,知道沒人看得起他,就算是方大人他們那一夥,也不過是用得著他的時候才大人長大人短的,背地裡一樣他“太監國舅”,說他這國舅爺當得“盡職盡責”,連大總管一並代理了。
王裹從前就是個給先帝爺跑的小人,注定是個弄臣和幫著上位之人背黑鍋的角。
自從當年先帝和蠻妃的事發後,他的日子一直過得戰戰兢兢。
他對顧昀乃至於顧家本沒有任何意見,利益上大梁文臣武將之間極來往,只要其中一方沒有野心炸到要只手遮天的地步,即便爭權奪勢也爭不到一個鍋裡,何況若說起來,顧家才是真正的世家之宗,只不過人丁稀,聯姻的對象又太特殊而已。
而王裹本人跟顧昀更是談不上有什麼看法上的分歧——他對家國大事沒什麼見解,唯一的見解就是如何將皇帝伺候舒服了。
滿朝文治武功的大人,個個都很有想法,總得有那麼幾個人讓皇上在鬥智鬥勇之餘有幾分放松吧?如果可以,他就算耗子藥吃撐了也不可能會下手顧家。
可天命難解、聖命難為。
如今老聖人自己吹燈拔蠟一了百了,頂了天也還占著個“君要臣死”的歪理,偏偏將他留下來當這天下唾罵的替罪羊。
眼下隆安皇帝念舊,願意拿他這廢當舅舅護著,讓他茍延殘地討口飯吃。
那麼將來呢?雁王改革多田稅、民商法令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雁王一旦上位,會拿他王裹怎麼辦?雁王自小同顧昀關系親,而他本為先帝與蠻妃之子,為人兒的總不可能去追究父母的罪過,到時候他為了進一步拉攏顧昀,爭取軍心,第一個就是要拿下自己這倒黴蛋給顧家祭祖。
方大人他們擔心的無外乎雁王在朝中洗牌,不過是功名利祿、家族前途,王國舅卻是命懸一線,時刻憂心自己項上人頭——高厚祿,也要有命才能。
蠻人剛到帝都的時候很老實,沒有不長眼地四下打點——京城裡王公貴族遍地,誰也沒到窮瘋了的地步,眼皮子淺到肯為了一點利益擔一個“叛國通敵”的罪名。
臨到宮宴之前,十八部落的使節才第一次出角,接了一個人,正是王國舅這似乎無足輕重的馬屁。
十八部落的使節對長生天起誓,給了王裹兩個承諾:第一,讓雁王再當不他頭頂上懸的那把劍。
第二:無論此事是是敗,不會將王裹招出來,往後若是王裹走投無路,十八部落願意保他一命。
十八部落的暴民不開化,殘忍嗜殺,又好鼓搗毒,但卻有一點好,十分重誓。
而他們所求不過是舉手之勞——雁王很可能為了避嫌不面,這一回王國舅要確保雁王出現在宮宴上。
蠻人沒說他們要幹什麼,王裹打算先靜觀其變,萬一蠻人事敗,他還準備了一個後招——這要謝方大人,為了扳倒雁王,方欽在方家別院裡地養著一個人。
當年蠻妃潛逃時,牽連了一大批宮人、侍衛與太醫,其中很多是冤死的,而真正有問題的反而事先有準備,方家別院裡的老太醫就是當年畏罪潛逃者之一,他兒子失手打死了人,背著兒債,不得不賣出一個:懷六甲的蠻妃潛逃時,跟在邊的秀郡主未婚有孕。
秀娘胡格爾在雁回鎮上勾結蠻人境,對大梁恨之骨,真會老老實實地把仇人之子養大嗎?顧昀從雁回接回來的人到底是先帝之子,還是胡格爾生的生父不詳的野種?方欽收留了那太醫,沒有貿然行,他吸取了上一回沒能把雁王咬死的教訓,這次打算一擊必中,還在緩緩醞釀那個計劃,王裹卻不打算再配合著等他了。
大人有大人的道,小人有小人的路。
手腕不必高超,再下三濫也沒關系,有效就行。
十八部落使節開口求見雁王的時候,李其實沒有馬上接話,只是打聽到雁王病了後,吩咐侍跑替自己看一眼,李原話是“帶個太醫過去看看,讓阿旻好好養病,過兩天他要是好點了也別老悶在屋裡,也進宮來給朕拜個年,不必和閑雜人等應酬。”
說完這句話,隆安皇帝就算盡到了宮宴出場的義務,起駕走了。
王國舅這個“太監國舅”不是白當的,早收買打點了一幹看似無關要的跑侍,只要傳話的把李的話有技巧地許歪曲一點,雁王就一定會來。
告假的雁王在皇帝離開後專程來見北蠻使節團,而後眾目睽睽下出個混淆皇室脈、世不詳的故事——他會怎麼收場?自從李走了後,整個宮宴平靜無波地就度過了大半,眼看著已經接近尾聲,顧昀這才稍稍松了口氣,端起酒杯稍稍沾了沾,還沒等他品出個味道來,侍突然來報說雁王來了。
顧昀還沒來得及理清思緒,心裡先“咯噔”了一下。
方欽有點詫異,王裹卻低下頭,十八部落的使節面帶微笑轉向殿外,而角落裡一直低頭吃喝的蠻族三王子卻突然停了箸。
長庚走進大殿後第一眼便看見座上已經沒人了,當時他就知道自己被人算計了。
然而此時再回去是來不及了,長庚腳步沒停,略帶病容的臉上也平靜無波,還保持著溫文爾雅的微笑,不慌不忙地踱步進來,順手將披風解下來,借著遞給下人的作用餘一掃——那將他騙來的侍已經不見了。
一個世家黨雖然不知道雁王為何出現在這裡,卻不肯放棄落井下石的機會,立刻意味深長地笑道:“雁王殿下今天宮宴本是已經告了假的,看來還是十八部落的客人面子大,居然真就一句話將雁親王請來了。”
另一人接話道:“這話說得該罰酒,旁人也就算了,今天來的怎麼是一般的客人?十八部落乃是殿下母家,自當另眼相看。”
長庚寬大的朝服幾乎垂到了地上,淡定地回禮道:“勞皇上派人垂問,特地進宮給陛下拜個年,只是來得不巧,陛下已經先走了嗎?”“雁王殿下來得不巧,我們卻來得很巧,今天得見大梁朝雙璧,真是三生有幸,我家王子也想敬殿下一杯呢!”說話間,十八部落的使節攙扶著三王子站了起來。
顧昀飛快地沖沈易使了個眼,殿幾個原本藏在暗的侍衛陡然出殺意來,鎖定了蠻人使節和三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