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盯著小姑娘仔細看了看。
兒時那個跟在自己屁后面玩泥、哭鼻子的小囡囡的樣子,和面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就像是兩張不同年份的照片放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腦海中的記憶發揮奇妙的化學作用,實現了融合和確認。
他的眼神中出驚喜之,指著對方,笑了說,“你是筱葉,方叔叔家的筱葉。”
“是我,是我呀。”唐筱葉喜悅的連連點頭。
“一別多年,當年那個哭鼻子的小囡,都長了漂亮的小姑娘了。”程千帆手習慣要一小姑娘的腦袋,反應過來對方已經長大了,出去的手改了掏煙盒的作。
唐筱葉害,小臉都紅撲撲的。
“走吧,邊走邊說。”程千帆笑著說,他撐起臂彎,唐筱葉下意識的將手臂放進來。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了,找回了小時后那悉的覺,多年未見的生疏就這麼奇妙般的迅速撤離。
兒時玩伴筱葉妹妹的出現,讓程千帆驚喜,他的記憶越時空,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年。
唐筱葉不姓方,隨母姓唐。
程家和方家當年是鄰居,雙方家里的孩子慣會一起玩耍。
最重要的是,父親程文藻和母親蘇稚芙彼時還沒有犧牲,有爹有媽,有玩伴,那是程千帆最快樂的時。
特別是在此時,唐筱葉的出現,讓倍孤獨、神疲憊、覺整個世界都不值得相信的程千帆的心多了一。
這份,源自于回憶。
唐筱葉也在觀察程千帆,瞥到千帆哥哥另外一支手臂習慣的微微叉在腰間,小姑娘的心里有一,也有一莫名的辛酸。
比程千帆小五歲。
有一個姐姐,比程千帆大五歲。
炎熱的夏天,三個年齡形等差數列的孩子在樹蔭下,歡聲笑語,跳著剛學的舞蹈,微風吹樹梢,穿越枝丫,在孩子們的上投下斑駁的點,這是他們最好的年記憶。
……
程千帆找了個咖啡館。
“筱葉,你一直在外面等我?”程千帆點燃一支煙,隨口問道。
“是的。”唐筱葉點點頭,“我不知道怎麼找千帆哥哥,又不敢一個人進去。”
“下次有事,就直接對警衛說,找巡捕房的程千帆警,他們會打電話我的。”程千帆說道,“嘗一嘗這個蛋糕,對了,你今天特意來找我,有事嗎?”
“千帆哥哥,我哥哥被巡捕房抓了。”唐筱葉張的說,“你能幫忙放他出來嗎?”
“木恒兄?”程千帆訝然,“他什麼時候回國的?”
方木恒是方家的長子,此前一直在國外留學,當年聽說是準備在國外定居了的。
“一二八后,哥哥就回來了。”唐筱葉說起方木恒,眼神中是驕傲的神采,“哥哥說,國家混,他沒有辦法,只能逃避,但是,國家被侵略了,他必須回來保護。”
“他回來后做什麼工作?”程千帆淡淡的問。
沒有從程千帆的表中看到有驚嘆佩服,沒有從程千帆的口中聽到贊嘆的話語,只得到了這樣淡然的提問,這讓唐筱葉略失又有些不理解。
此前一直認為最自豪的哥哥和最喜歡和崇拜的千帆哥哥一定能夠產生靈魂和思想的共鳴的,兩個人都是好男兒,都是心目中最好的哥哥啊。
……
“哥哥在《申報》工作。”唐筱葉說,“他昨天被巡捕房抓了,他們說他是紅黨。”
“方叔叔知道了嗎?”
“爸爸說不管哥哥了,也不愿意出面找人幫忙。”唐筱葉帶了怨氣說道,“爸爸不喜歡哥哥做得那些事。”
“木恒兄是紅黨嗎?”
“不是,當然不是。”
“我知道了。”程千帆點點頭,他掏出一張鈔票放在桌子上,“我會打聽一下,如果木恒兄確實不是紅黨,我會幫忙疏通,如果他確實涉紅,我也無能為力。”
說完,程千帆轉離開。
唐筱葉愣了下,開口道,“千帆哥哥。”
程千帆停下了腳步,回頭著可麗的小姑娘。
小姑娘麗的眼眸凝視著他,“千帆哥哥,筱葉有些不認識你了。”
“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程千帆吐了口煙圈,苦笑一聲,“筱葉,木恒兄的事,我盡力而為。”
看著小姑娘開口要說話,他招了招手,侍者端著煙灰缸過來,程千帆將香煙摁滅,“筱葉,千帆哥哥真誠的對你說句話,好好學習,幸福生活,別的事不要去胡,也不是你能的。”
“千帆哥,國破家亡,誰還能安安穩穩的過小日子?”
“政治,不是小姑娘能的。”程千帆上來要了對方的小腦袋,生氣的小姑娘扭頭的避開了。
“走了。”程千帆轉,他擺擺手,馬靴踢踏作響,推開咖啡館的門,聲音漸漸遠去,背影也漸漸消失。
……
小姑娘站起來,雙手撐著桌面,看著他的背影和聲音就這麼消失了,淚水順著臉頰落。
不理解,也有些驚慌。
小姑娘的記憶中那個、熱、開朗、勇敢、正義的千帆哥哥的影被淚水打、變得模糊了。
“還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脾氣呢。”程千帆搖頭笑了笑,小姑娘高興了會親昵的纏在他旁,他‘千帆哥哥’,惹生氣了,會嘟著,一個人哭鼻子,稱呼也會變了‘千帆哥’。
盡管多年未見,但是,從這次的言談流中,程千帆就得出了自己的判斷,當年的黃丫頭現在很好,善良、害卻絕不怯懦,熱這個國家,也愿意,似乎也可能正在做著一些事。
這讓程千帆既欣,又擔心。
最終擔心勝過了欣和高興。
腦海里,一個自私的聲音告訴他,要阻止小姑娘的‘冒險舉’,他寧愿自己承擔更多的工作和付出,承擔更多的危險,以茲來換取小姑娘的幸福和安全。
他們這些人不惜拋頭顱灑熱去戰斗,不就是為了同胞,為了親友能夠安全,能夠幸福生活嘛。
筱葉是千千萬萬的同胞之一,這很合理,他給自己找了理由。
程千帆用這種近似冷淡的態度來對待唐筱葉,還因為,他知道自己就是一個大麻煩,一個隨時可能炸的火藥桶,他愿意和敵人同歸于盡,卻不想因為自己連累和傷害親友。
方木恒!
程千帆的腦海中開思索,他知道梁遇春所部在昨天的行中抓捕了一個記者,卻沒想到這個涉紅的《申報》記者竟然就是方木恒,是筱葉妹妹和芍藥姐姐的兄長。
方木恒的份到底是什麼?
是同志?
暴了沒?
還是只是同革命的朋友?
或者是別的什麼份?
看來自己有必要和這位素未蒙面的木恒兄見個面了,正好有現的理由。
……
城隍廟,春風得意樓。
修肱燊說要請覃德泰喝茶。
竟然真格兒只是喝茶。
法國留學歸來的修肱燊和覃德泰聊起喝茶之道來,竟是頭頭是道。
程千帆在一旁侍奉,甜茶倒水,還被修肱燊嫌棄說功夫不到家。
“千帆年無知。”程千帆恭謹而又不失親近的笑說,“所以才更需要老師和覃總的多多教誨呢。”
“現在知道自己年無知了?”修肱燊冷哼一聲,“沒腦子的蠢貨。”
“哎呦呦,修主任。”覃德泰知道自己該開口了,“你就著樂吧,小程我知道,在警校的時候就是優等生,了巡捕,做事也是頂好的。”
“千帆頑劣,實不敢當,讓覃總費心了。”程千帆趕說道。
“頑劣倒不至于。”覃德泰看了程千帆一眼,“誰沒有個年輕氣盛控制不住脾氣的時候,你小子,有才,是干巡捕的料,改了那些小病,前途不可限量。”
“覃總教誨,千帆銘記于心。”程千帆立正,敬了個禮。
“來來來,覃兄,嘗嘗這茶。”修肱燊招呼說道。
“修兄的茶,定是頂好的。”覃德泰哈哈大笑。
程千帆在一旁眼觀耳聽,琢磨其中之味,嘆為觀止。
“你怎麼還在?”修肱燊看了一眼,嫌棄說道,“我可告訴你,今兒個別來煩我。”
“好你個修主任。”覃德泰笑罵說道,“我就知道你親手泡的茶,沒可能白喝到。”,說著看向程千帆。
“覃總,本來也無事,這是我來茶樓的路上沾了事。”程千帆趕匯報說,簡單扼要的講述了他在巡捕房門口遇到了方家小姐唐筱葉,對方央求自己搭救方家公子方木恒的事。
“老方家的小子啊。”覃德泰搖搖頭,“這個老方,也不打聲招呼。”
“聽唐筱葉所說,方老板氣壞了,打算讓方木恒在里面冷靜冷靜。”程千帆說道。
“你打算怎麼做?”覃德泰沉片刻,輕捻茶盞,問。
程千帆皺了皺眉頭說道,“這是席爾瓦閣下親自部署的行,事關重大,按理說我應該盡量回避,只是方家同我家頗有淵源,也對我兒時多有照顧,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觀。”
說著,程千帆停頓了一下,“只是,我能做的也不多,最重要的是他方木恒到底有無涉紅。”
他看著修肱燊和覃德泰,“方木恒其人我不了解,穩妥起見,我打算見一見他,才好再做打算,能就則救,救無可救,也當讓他在里面過的舒服點。”
“很好,有有義,又不失原則。”覃德泰掌笑說,“修兄,你有一個好學生啊。”
“覃兄。”修肱燊擺擺手,虛手指了指,“難道這臭小子不是你的下屬?”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相視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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