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大牢里的事，在衙門里不是。

時雍從大門進去，每個人見到都仿佛見了鬼，避之不及。

卻笑瞇瞇地見人就招呼。

一直走到胥吏房，就沒見到一個正常臉的人，只有周明生歡天喜地，“阿拾，你怎麼來了？”

周明生那日在無乩館挨了一頓揍，臉上淤青沒散，看上去有些稽。

時雍忍不住笑了兩聲，“我自然要來，差還得當嘛。”

砍傷那麼多人，還來當差？

一群人見鬼般看。

出事那天周明生沒在衙門，大牢里的事全是聽說的。他看看同僚們的表，趕把時雍拉到外面的院子里。

“他們說的事，都是真的？”

“真的。”時雍道。

周明生退后一點，怪異地看著。

“不可能。你這種膽小鬼，敢拿刀砍人？”

“……”時雍懶得理他，“沈頭呢？”

“還沈頭呢？被錦衛帶走問話去了。你說平常你也沒得罪他呀，這麼害你，真是活該他倒霉……”周明生嘖一聲，不滿地說：“還有那個劉大娘，看著是個實誠人，哪想會瞞不報，差點害了宋仵作？”

看來錦衛辦事效率很快嘛。

時雍點頭，漫不經心地問：“這兩日衙門里怎麼樣？”

“唄。”周明生找張椅子坐下，大老爺似的蹺個二郎，老神在在地說：“山中無老虎，猴子充霸王。現在當家的是府丞馬興旺馬大人。你說，這人要走好運，真是擋都擋不住。徐府尹回不來了，府丞大人這位置就得往上挪了，四品變三品，嘖……”

周明生這人廢話是真多。

時雍瞥他一眼，“你早晚死在這張破上。”

“嘿。”周明生笑著又直起腰，問得神神，“給我講講唄，你和那錦衛趙大人是什麼關系？”

時雍側目一笑：“趙大人，哪個趙大人？”

“還能有哪個趙大人？錦衛大都督唄。”周明生一臉諂地笑著湊近，“我可聽人講了，他那日為了你，拳打府尹，怒閹丁四……”

哪是為啊！

時雍懶得反駁，反問周明生。

“咱衙門里的案卷都保管在哪里？”

“你干嘛？”周明生奇怪地看。

“我就是想查一查以前有沒有類似的案子。”

“？？？”

“蛇。”時雍說得神，“你就不想知道那是什麼蛇嗎？”

“不想。我再也不想聽到它。”周明生一皮疙瘩，作勢一抖，斜眉吊眼地著時雍，“這樁案子錦衛接手了，和你也沒什麼關系，點心。”

“怎會沒關系？”時雍道：“一日不破案，我一日有嫌疑。”

“錦衛不都放你回來了嗎？”

“你不懂。”

時雍話音剛落，外面便響起一陣咚咚的鼓聲。

衙役郭大力闖進來，“阿拾，謝家人來擊鼓鳴冤，告你呢。”

正要找他呢，這就送上門來了？

時雍：“太好了！”

周明生和郭大力看著神采奕奕的臉，一臉懵。

被人找茬是多值得開心的事，難道說又要去砍人？

……

順天府府尹徐晉原還在錦衛大牢，主理案件的人是推譚燾。

衙門判案有三堂。大堂公開審理斷大案，百姓可旁觀，三班六房照例站班。二堂相對大堂小一點，審的案子相對較小，限制人觀看。而三堂設在衙里，一般是些家長里短的小事，理刑不必冠整齊正襟危，只是調解紛爭。

謝再衡這個案子，譚燾設在衙。

這位推大人剛到任不久，進士出，咬文嚼字有些酸腐，但在大事上不含糊。

一看是那位扳倒了府尹，砍翻了十數名獄卒，被錦衛指揮使帶走，又全須全尾從錦衛出來的人，心里就準備要偏向和“關”一些了。

謝家人請了狀師，遞了狀紙，說謝再衡胳膊折了怕是要落下殘疾，請求府將宋阿拾下獄治罪。

“宋阿拾。”這個名字，譚燾眼皮直跳，“謝再衡告你當街行兇，可有此事？”

“有。”時雍道：“回大人，我正準備私了。”

譚燾看說得輕松，一副渾不在自意的樣子，又追問：“如何私了？”

時雍笑了笑，當著堂上所有人的面，向默不作聲的謝再衡，“我想和謝家公子，單獨商量。”

宋仵作家的大姑娘喜歡倉儲主事謝家的公子，這事從謝再衡出事那日便傳揚了出去，許多人都知道。

孤男寡去單獨商量？謝家人第一個反對，謝母更是痛恨又怨毒地看著時雍，恨不得撕下一塊，為兒子抱不平。

“你這惡毒賤婦，有什麼資格和我兒單獨說話？”

時雍道：“我怕當眾說出來，你會覺得我——更加惡毒。”

“你又要編什麼鬼話哄我兒子，宋阿拾，你還要不要臉了，從小一個胡同長大的，你幾斤幾兩有什麼心思，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別癡心妄想了，這輩子你都別想踏我謝家的門……”

時雍不理這潑婦，只看著謝再衡。

“好。我們單獨談。”

謝再衡走在前面，一只手用紗布吊著，青直裰，形修長，很有幾分讀書人的文氣，時雍悄無聲息地走在他后頭，一起走到院子一角。

謝再衡停下來，慢慢回頭看時雍，面容干凈清爽，臉上卻滿是不耐煩。

“說吧。怎麼私了？”

“到衙門來告我，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家人的意思？”

時雍看他長了一張好臉，替阿拾問了一句。

謝再衡神冷淡，沉默了片刻，“我不想和你再有瓜葛。”

“那你還糾纏不清？”時雍冷笑，“是做侯府婿不順心意，還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想害我獄，堵我的啊？”

謝再衡臉一變，“你什麼意思？”

時雍走近一步，看到冷氣森森的臉，謝再衡胳膊就痛，條件反往后退。

“怕什麼？我又不吃你。”時雍勾勾角，走得離他足夠近了，用只有兩人才能聽清的聲音說：“你以為張蕓兒死了，就當真沒人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