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家事（三）

沈月塵將賬本還給朱安，囑咐道：“這賬本明細繁雜又不清晰，看起來很是不便，還請朱管事重新抄寫一本。”

重抄賬本？朱安目微閃，麵上卻不聲，笑道：“大，奴才雖然一時不小心，弄臟了幾賬目，但是每個月的總賬和明細都是做得清清楚楚，又何必麻煩再重抄一遍呢？”

朱安覷著沈月塵的臉，心底暗暗有一張，這位新看著年卻氣勢十足，初次理事就擺出這副架勢出來——與之前的秦氏相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沈月塵深意的看了朱安一眼，臉上的笑容去，語氣淡淡道：“朱管事，容我直言，這賬本看著詳細，卻不夠條理分明。食用度，損耗不同，貴賤不等，必要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一一註明。各院各每月所用的東西，都是按著份例分配的，看著明細都大致相同，但是等級價格卻不儘相同。尤其是，類似於茶吊茶碗，漱盂巾帕之類的件，都不是月月需要置辦的東西，理應是缺多添多。至於，頭油脂，蠟燭熏香這等瑣碎小件，也無需儲備太多，方纔看那賬本上寫著，西側院每月單是置辦蠟燭就要三十多兩，想來，定是用也用不完的，最後還是堆在庫房積灰濛塵，白白浪費了東西。其實大可以，每到月中派人清點一次，若有短缺，便讓采辦的人或者各院的丫鬟拿著現錢，及時補上便可。”

朱安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半響說不出話來，隻覺，這位新大既然不給自己麵，那麼自己也無須對百般客氣了。

黎氏和柴氏也是微微一怔，隻覺說的新鮮又頭頭是道。

沈月塵今日並不想出什麼風頭，或是給什麼人難堪，下不了臺，隻是想讓朱家這些有頭有臉的管事們對自己存個畏懼之心，不要以為年紀小，又是繼室，就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管。

朱安見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冇為自己說話，隻得著頭皮，微微垂眸道：“大有所不知，府上一直有舊例規定，每月銀錢的數目，都是老夫人親自裁奪的。”

這話表麵上是在為自己開，暗地裡卻是在諷刺沈月塵多事，連老夫人都冇過問的事，哪裡得上來刻薄自己，就算是花多了，那也是老爺子和老夫人的錢，也使不著的銀子。

黎氏轉頭看向沈月塵，心道：倒是不笨，隻是心太急，一上來就要拿威擺架的，也難怪下人們對心生不服。既然老太太一心想試試的能耐，那我也就不用偏袒著了，且看看自己如何應對吧。

沈月塵聽朱安這話，微微地眨了眨眼睛，自然明白了他話裡話外的意思，隨即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朱管事，聽聞您也是家中的老人兒了，平日裡又掌管著家事，一定最是能打會算的……我雖嫁進朱府時日不多，但是每常閒靜下來，有心替你們算上一算，隻覺院子裡的件也太花費了。我倒不是有多心疼那些白花花的銀子，隻怕自己不夠明節儉，糟蹋了長輩們的一番心意。”

到這裡，稍微停了一停，轉頭向黎氏，微微低頭溫順道：“老太太慈心仁厚，心疼我們這些小輩，甭管是吃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還經常派人添了又添，妾實在激不儘。妾從不敢怠慢老祖宗們的恩德，隻想著自己能夠珍惜勤儉著些，不白白地糟蹋東西，也算是平日裡對老祖宗們儘一份孝心了。”

見說的如此真意切，黎氏心裡也不住有幾分暖暖酸酸的，隻道：“你倒是懂事。”

沈月塵繼續聲道：“妾每日伺候大爺，見他日日早出晚歸，忙著打理生意上的事，妾一個婦道人家，有心替他分憂，偏又無才無能的，使不上力氣。妾看著大爺日日勞辛苦，心疼得很，真恨不能把一文錢掰兩半花兒，隻盼能讓大爺多歇上一歇……”

心疼銀子那是小家子氣，但是，心疼掙銀子的人便是有心人了。

黎氏聽罷，眼神微微閃爍，果然被的一番話給哄住了，神漸漸和下來，主握住的手，道：“好孩子，你能如此事事疼著錦堂，便是對我們最大的孝心了。但是，可不許故意委屈自己，誠心替家裡省錢。”

柴氏在旁，也是話鋒一轉，故意舉起手帕做做樣子道：“好端端的，讓人傷心，我這心裡頭都跟著酸了。”

朱安聞言心知不妙。

沈月塵回握住黎氏的手掌，再次轉過頭來向朱安，目清澈道：“老祖宗們賞賜的，不是銀錢還有恩。省錢是小，惜恩是大，朱管事，您說是不是？”

朱安看著沈月塵平和微笑的臉，莫名的心虛起來，心裡也浮起一層涼涼的怯意，隻覺這個新年歲雖小，可斷不是好惹的，紅口白牙，巧言令，不冇有閨閣子的氣，反倒多了幾分不合年齡的沉穩老練。

“奴才明白了，奴才一定謹遵大的吩咐，儘快重抄賬本。”不管願不願意，自己先應承下來再說，若是再頂的話，怕是大夫人也要跟著變臉了。

沈月塵聞言，心下稍安，見他服了，便也笑盈盈地和氣道：“朱管事，您是忙人，方纔是我思慮得不夠周全，讓您為難了。這賬本，不如就由我親自來抄可好？我用小楷仔細抄寫清楚，回頭母親和二夫人查閱起來也更方便些。”

朱安頓時著了急，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慌張道：“大，這可使不得！”

黎氏在旁也出聲道：“你子單薄，又連日事多，該好好歇著纔是。”

沈月塵笑道：“大夫人，妾沒關係，老夫人讓妾跟著您學習家事，妾旁的不，隻會寫幾個字而已。不過隻是把賬本重抄一遍，都已經是朱管事料理清楚的事，我有什麼不懂的，隻管問朱管事就是了。”

黎氏稍微想了想，又看了看柴氏，隻聽含笑點頭道：“嫂子，孩子說的這樣誠懇，咱們就依一回吧。”

黎氏猶豫片刻，方纔點頭道：“行，你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沈月塵聞言站起來，連忙朝著兩位微微地福了一福。“妾謝過大夫人，謝過二夫人。”

朱安額頭已經見了汗珠子，心裡突突的。

沈月塵靜靜的瞅著朱安，半晌兒後，才和氣地笑著道：“朱管事，快快請起吧。往後，免不了要有勞煩您的時候，還請您多多提點呢。”

朱安不敢輕易起，隻跪在地上，垂首道：“大太抬舉奴才了。奴才一定隨時隨地聽從大吩咐。”

沈月塵故意尋個理由，把賬本要到自己手裡，為的就是瞧個清楚。短短這麼會兒功夫，就能找出破綻，若是拿回去細細檢視，指不定還能看出更多的貓膩。

朱安退出正房的時候，已經是滿頭大汗，連腋下都了。他一向聰明敏捷的腦子，突然有些轉不起來了，沉著片刻，才吩咐邊的人道：“晚上等大管事回來，立刻知會我一聲兒。”賬本的事，可大可小，他得好好和大管事朱榮商量商量才行。

朱安在沈月塵的跟前了一鼻子灰，惹得負責在外麵采辦的四位婆子紛紛提起了心神。們原本都想著走走過場，便冇什麼大礙了。誰知，新晉的大這樣厲害，才一麵就把朱安給教訓了。

深宅大院之中，最有油水的差事，便是采辦和廚房了。

沈月塵雖還不知這其中的厲害，但也約能猜到幾分，這幾位婆子來頭不小，想來也都是和朱家沾著親帶著故的。旁的都不用說，是上的裳穿戴，都不比正經主子差上多。

穿得好不說，月例也難得多。李嬤嬤一個月也不過三十兩銀子，可們每人每月都有近三十兩銀子，還不算在外麵商戶那裡得到的好紅利。

四位婆子吸取了朱安的教訓，一上來便是恭恭敬敬地磕頭請安，毫不敢怠慢懈怠。

沈月塵想著們也是難對付的，怕是一天兩天的也拉攏不住，便索客客氣氣地寒暄幾句，便一徑兒的陪在黎氏邊微微笑著，一句話也不多說。

那些婆子們見狀，暗暗鬆了口氣。

如此折騰了一上午，臨到末了，沈月塵也有所準備，隻讓春茗把事先備好的一包碎金子散給大家，全當給大家做茶錢。

恩威並施纔是好主子。不想做好欺負的善人，也不想做那刻薄小氣的厲主兒。

屋簷下麵，楊媽派去的丫鬟悄悄躲在外麵聽了好半天，方纔跑回去通報。

朱老夫人一聽說是見了，微微蹙眉道：“這鬨得有些太過了……”

楊媽沉聲道：“老夫人，不是見了。聽說，大還把二管事朱安給教訓了一番呢……”

老夫人聞此，頓時來了興致，放下木魚槌子，攜著楊媽媽的手，緩緩起道：“去把那打聽的丫鬟進來。”

楊媽媽應聲喚來一個還未頭的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跪在地上磕頭。

老夫人卻隻是擺擺手道：“起來吧，把方纔正房裡頭髮生的事兒，全都一五一十地上說出來，一個字都不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