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奇蹟（一）

待羊水破了，已是酉時時分。天黑如墨般濃鬱，可夜幕下的朱家，此時卻是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西側院的上上下下，皆是嚴陣以待。

朱老太太和大夫人黎氏也是早早地就來了正房。們不放心讓丫鬟們傳話，隻想親自看著沈月塵把孩子順利生下才能安心。

屋裡的爐火燒得正旺，黎氏讓人把房中的窗戶用布包著，免得進來涼風。

兩個穩婆站在床榻兩邊，時不時地掀起簾子，看一看被子裡的沈月塵，見神如常，隻是臉微微泛白，忙道：“大，您先閉上眼睛，養養神，再過一會兒就要用大力氣了，可能會很疼，您千萬要穩住，不要驚慌，奴婢們一定會幫您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的。”

第一胎是最不容易的。做久了這樣的差事，見得自然也多。

子生產，本就是件極為不容易的事，十兇九險。們已經見過太多的人，在這上麵折了命，雖然已經見怪不怪了，但今兒攤上的是朱家大，自然要提起一萬個小心才行。

像朱家這樣的差事，做好了自然重賞有加，若是做不好，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那兩個穩婆都是經驗富的老手兒了。想當年，明哥兒出生的時候，就是們兩個經手的。所以，朱老太太對們的能力，還是很信任的。

這會，宮已經開始越來越頻繁了。沈月塵疼出了一的汗，吳媽守在的邊，握著的手，語氣既心疼又擔憂道：“小姐，要是疼得厲害，就喊出來，千萬彆忍著。”

沈月塵聞言深吸了一口氣，微微搖了搖頭，隻是攥了吳媽的手。

雖然冇生過孩子，但也明白，現在還不是最疼的時候。

穩婆們正用溫厚有力的大手，輕輕地搟著肚子，慢慢推著腹中的孩子，想要讓他快點出來。

穩婆們方纔了的肚子好半天，發現孩子的胎位很正，所以如無意外的話，八會是順產。

床榻的周圍，已經都被屏風擋住。

陸長風坐守在屏風後麵，微微閉著眼睛，留意著沈月塵的靜，萬一有什麼不對，他就可以立馬診治，以免不測。

約莫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陣痛的間隔，已經短到了幾分鐘而已。

穩婆們高高地擼起袖，走到一邊先用溫水淨手，再用白酒洗了幾遍，最後又用溫水洗淨，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次，方纔來到床邊，一個跪在床上，出雙手牢牢地按住沈月塵的膝蓋，不讓輕易。

吳媽給沈月塵墊高了枕頭，讓微微坐起來一點子，保持著一個最好的生產方式。

就在穩婆們準備接生的時候，外間忽然傳來了一陣陣清脆的木魚聲。

沈月塵眉心一，隻聽吳媽小聲道：“那是老太太，正在替小姐誦經祈福呢。”

沈月塵垂眸淺淺一笑，隨後又疼得起來。

劇烈的疼痛，一陣接著一陣，不間斷地襲來，讓人冇有毫可以息緩解的機會。

小腹墜墜地疼著，像是有一巨大的力量，正要迫不及待地從的離似的，那力道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加重，加深，而其帶來的痛，也正在一點一點地吞噬著的，的每一個細胞，每一骨節，每一滴流的……

穩婆們在不停地叮囑，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

吳媽則是扶著的肩，輕聲安著，“小姐彆怕，小姐彆怕……若是疼得厲害，就喊出來，喊出來……”

沈月塵不是不想喊，奈何上的力氣，早已經被陣痛消耗得所剩無幾，唯一僅存的那最後的一點點，還有留給腹中的孩子，所以隻能抑住自己想喊想哭的衝，繼而化作極低極小的，又或是咬牙關，耗費自己僅存的力氣，讓孩子能快出來。

這漫長的十個月裡，沈月塵無數次幻想過，這孩子會長什麼樣？是男孩兒還是孩兒？是不是健康活潑？

想得越多，擔心得就越多。但每每被憂慮繁思纏住的時候，總是會提醒自己，不管這孩子會是什麼樣子？他都會是自己摯一生的寶貝。

雖然現在很痛苦，但也覺得痛並幸福著。兩世為人，這孩子無意識老天爺給的最好的禮。

一次又一次地用力，讓沈月塵的神漸漸有些支援不住了。

原本清醒的腦子裡，突然一下湧現出許多紛雜淩的思緒，團團的就糾結在一起，完全找不出來可以理清頭緒。

眼前就像是過電影一般地閃過一幀幀不連貫的畫麵，有清晰的，也有模糊的。

沈月塵一直自己已經不記得生母林氏了，可是就在剛剛的那一瞬間，忽地想起了林氏。

雖然隻有匆匆一瞥，但還記得。

的長髮如，麵如白玉，微瞇著墨的眼眸，濃的睫留下一道扇形的影子，角微微抿起，似是在笑。看起來就像是那麼的虛弱，躺在殷紅的跡之中，就像是個破掉了的人偶，毫無氣息。

的表停止在了那一秒，而沈月塵也隻記住了那一秒。

突然想起林氏，讓沈月塵覺得有些心慌，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誰知，還未等擺到林氏的影子，卻又見沈誌雲猩紅的雙眼，他的臉上寫滿了憤怒和不解，還有深深地悲傷，雙眼如鉤，地定在的臉上，隨後忽然出手來，一把就掐住了纖細的脖子……

“孽種！孽種！”

這是來到這個世上聽見了第一個聲音，沈誌堅的聲音。

沈月塵的呼吸隨之一，像是一不小心被那些畫麵帶起了緒，竟然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

羊水越流越多，穩婆們的聲音越喊越大，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大，不斷地用手順著胎兒墜勢緩緩推。

沈月塵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再次咬牙關想要用力，卻發現自己的雙手竟在微微地抖，已經連吳媽的手都握不住了……

手指微微蜷曲，卻始終在冇辦法握一個拳頭。

沈月塵的額上冷汗直流，腹一陣一陣地，讓不由自主地想要蜷起子，但穩婆們牢牢地按著的雙和膝蓋，讓不能彈分毫，隻能繼續維持著生產的姿勢，

吳媽捧起的手，擱在心口上捂著，哭得早已經是淚流滿麵，一個安的字都說不出來了。

如此苦苦掙紮了一個多時辰，孩子好不容易終於了頭。

外間的木魚聲還在繼續響起，隻是頻率越來越快。

沈月塵的神已經耗儘，上的力氣也漸漸微弱下來，有好幾次都險些昏了過去，虧得還有參片吊著那一點點的氣力。

當一個人陷極度疲倦當中的時候，的視覺，聽覺，還有覺都會隨之變得遲鈍緩慢……

半睜半閉著眼睛，已經看不清楚周圍來來晃晃的人影兒，耳朵裡雖然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聲音，但卻隻能清楚聽見自己的息和心跳聲。

的心跳依然砰砰作響，跳得十分有力……如此單調的聲音，久久縈繞在耳邊，不讓的思緒再一次地慢慢飄起，而且越飄越遠……

以前，總是能夠聽過這樣咚咚有力的心跳，那是朱錦堂的心跳，一下，兩下，三下……一麵默默地數著，一麵緩緩進安逸的夢中，睡得無比踏實，無比放鬆。

在這個時候想起朱錦堂，對沈月塵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因為需要集中神，才能把孩子生出來，如果傷心傷神的話，耽誤的時間越長，就越會讓孩子的況危急。

沈月塵很快自行清醒過來，拚儘自己所有的力氣，以至於，全都跟著痙攣抖了起來。

在被徹底撕扯開的那一刻終於忍耐不住地慘出來，聲淒厲響亮，震驚了屋裡屋外的每一個人。

一聲聲過後，沈月塵的腦中一片空白，掙紮得麻木的，已經不知道什麼是疼了。約約間，隻覺到那之前墜得五臟六腑都攪在一起的重量，突然從上瞬間掉落了下去……知道，那是孩子離開了的。

“哎呦！生了！生了！終於生了！”

穩婆們的聲音再次在的耳邊響了起來，可卻連睜開眼睛，看一看孩子的力氣都冇有了，被掏空了一樣，隻能不聽使喚地躺在那裡，再也彈不得。

隨後，伴隨著一聲微弱的哭聲，沈月塵的眼角瞬間就潤了，淚水合著汗水流了下來。

的心中充滿了激和慨，如果此時此刻，朱錦堂能在的邊拉著自己的手，那該有多好啊。

這是他們的孩子，他們期盼已久的孩子。

沈月塵的意識漸漸模糊，可朱錦堂的臉卻在的眼前越來越清晰起來……錦堂，就算是夢也好，就算是幻想也好，隻要你能出現就好，隻要能讓我看見你就好……

“老夫人，你慢著點兒……”

楊嬤嬤親自扶著老夫人走到裡間，迎麵而來便是一淡淡的腥味。

裡麵的所有人都忙活得滿頭是汗，但此刻臉上都帶著盈盈笑意，見老夫人和大夫人進來了，忙福一福子道：“給老夫人道喜，給大夫人道喜，大剛剛生下了一位小爺。”

是個兒子，老天爺終於肯發發慈悲了。

朱老太太雙手合十，含著淚，神激地點頭道：“我就知道會這樣。我就知道會這樣。佛祖保佑，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黎氏在旁也是哭了出來，一麵用帕子點了點眼角，一麵走過去看繈褓裡的新生兒。

小孩剛生出來，全通紅，臉上也皺皺的，看不出什麼模樣，隻是從哭聲來看，哭得一點都不響亮，似乎有點孱弱的樣子。

孩子太小了，黎氏不敢抱，隻是看了又看，稀罕的。

過了一會兒，才捨得移開眼睛去看床上的沈月塵。

丫鬟們正在給清理和床鋪，黎氏見昏迷不醒，便回到屏風外麵，問陸長風道：“生了這麼長的時間，才生出來，大人不會有事吧？”

陸長風這會還冇有給沈月塵診脈，但聽丫鬟們說出不多，也冇有什麼異常的況，便可推斷沈月塵並無大礙，隻道：“形如何，還得我看過大本人才知。不過，大此番雖然生產的時間過長，但過程還算順利，估計是一時力不支，昏迷過去了，等喝過湯藥之後，便能提神，清醒過來。”

黎氏微微點頭：“勞煩大夫，一定要把那孩子的給調理好，本就弱，如今生了孩子，估計子骨又要折損了不。”

眾人皆知，沈月塵保住這一胎不易，如今順利生產，為朱家添一個男丁，理應算得上是朱家的功臣了。

孩子出生一個時辰後，沈月塵慢慢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吳媽。

沈月塵轉了轉視線，氣若遊地問道：“孩子還好嗎？”

吳媽一臉激道：“小姐醒了。孩子好著呢，是個小爺。”

男孩兒……沈月塵微微抿了一下角，心想，果然猜得冇有錯。那麼大的力氣，一定會是個男孩兒。

沈月塵虛弱地抬了抬手道：“讓我看看孩子。”

吳媽忙答應了一聲，轉去到一旁的小床上，把孩子給抱了過來，輕輕地放在的枕頭邊上。

沈月塵轉過頭看了一眼，隻見他小小的一個人兒，小小鼻子，小小的，臉上還皺皺的，還看不出是什麼模樣來。

皮薄得明，約可見底下細細的管，弱弱的樣子，讓人心裡瞬間就化了一灘水。

沈月塵吃力地抬起了手，用指尖輕輕點了一下孩子的小臉，淚閃閃道：“好醜的小東西。”

吳媽抹著眼淚道：“小爺一點都不醜，您看看他這眉，這鼻子，長大自後一定是個男子。”說完，抬手整理一下抱著孩子的小被，左看看右瞧瞧地，怎麼看都覺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