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敝姓師,名永。”
“吳亮,人稱吳瞎子,”吳瞎子冷冷說道,“本名我反而不用——你怎麼就認定了我們是貴人呢?”
飄高道人隻微微一哂,說道:“吳瞎子,自然不是等閒人。你一定有點‘正經功夫’,不然憑什麼天下鏢局、黑白兩道朋友都捧你呢?”吳瞎子想不到連悄悄話都被他聽了去,心裡更是警惕,嘿嘿一笑,試探著問道:“那——飄高道長你是哪個‘道’上的呢?”“我是黃道。”飄高大笑,說道,“我是正教傳教使者;發願以濟世,割醫人,剜心飼鷹;遇善緣則募化,遇災厄則救度;行的是堂皇正大之事,抱的是安挽劫之誌,有什麼見不得人,要人‘小心著點’呢?”
“道長本領實在神乎矣!我們出門在外的人乍逢生人,背地裡提醒一下也是常,是吧?”傅恒也笑道,“不過我方纔聽你說的‘正教’似儒似道似佛,又不儒不道不佛,是不是‘白蓮’一派呢?哦,對此,我不甚明白,隨便問問。”飄高拈鬚歎息,說道:“大道多途,哪能一概而論呢?恰恰相反,正教是反白蓮教的,我們救世歌裡頭說得明白。”遂似詠似唱地輕輕哼了起來道:
白蓮教,下地獄,生死苦;
白蓮教,轉回生,永不翻;
白蓮教,哄人家,錢財好;
犯王法,拿住你,苦害多人!
傅恒不知怎的,聽了反覺安心。見姚秦已經回來,家人已在簷前擺好瓜果菜蔬茶酒,傅恒笑道:“我們都是腳行商賈生意人,管他什麼這教那教,來來,席!”請飄高了客席,自斟了一杯酒捧給娟娟姑娘,說道:“一杯水酒為謝,請姑娘大展才藝。”
娟娟雙手接過,看了看飄高,見飄高微微點頭,舉杯一飲而儘,低聲說了句“謝謝”,將杯遞迴傅恒手中。月下,隻見那纖手如玉瑩潔白,傅恒不一呆,卻聽娟娟叱一聲:“安坐看劍!”輕一躍向後退已到天井正中,一個“魔飛天”,兩柄銀閃閃的寶劍已掣在手中,卻是隨劍翻,劈刺旋削,兩手手法不同,風疾雪飄般已在天井中周行一匝。吳瞎子是此中行家,坐在一旁執杯沉,見這劍法既非太極,也非峨嵋,非雲、非崑崙……以他腹笥之廣,竟不知娟娟使的是什麼套路,一眨眼間,娟娟已變了法,兩把冷森森的寶劍護住子,陀螺般旋轉一團銀球,一旋風陣陣襲來。吳瞎子不拍案絕:“好,千手觀音手法!這太耗力,隻怕不能持久。”
“師先生,有硯麼?”
飄高道人向傅恒問了一句,見傅恒聚會神地觀看,竟冇有聽見。又說了一句,傅恒才從驚怔中清醒過來:“啊?啊,你要硯麼?”便回吩咐:“把馬褡子裡的那方大硯取出來,還有紙、筆,我有用。”小七子在旁忙答應一聲,取硯臺舀水、磨墨,好一陣子才磨了半硯池墨。傅恒提筆要寫時,飄高不言聲一把抓過硯臺,把半池墨“呼”地潑向正在舞劍的娟娟!
眾人驚呼一聲,猝不及防。那墨被劍擋住激得四濺開來,簷下人躲避不及,臉上手上服上到都濺得斑斑墨漬。正驚異間,娟娟旋轉漸慢,倏地收住雙劍,合劍鞘,向簷下眾人躬禮拜,仍是一副冷峻莊重神態。移時眾人才醒悟過來,齊聲鼓掌大:“好!”
“呀!”傅恒起下階,急步走向娟娟,兜了一圈,果見半點墨不曾著,連連搖頭嗟歎:“如此絕技,豈可埋明珠於世塵!”飄高在上麵對吳瞎子道:“吳先生,我說師先生是貴人不假吧?茶葉、瓷販子恐怕說不出這個話來。”吳瞎子隻是酌酒不語,傅恒命小七子:“重磨墨來,我來了詩興了。”上房幾個人立時擺桌子、鋪宣紙忙碌起來。娟娟似乎此時才認真看了傅恒一眼,當即低頭背轉了臉。傅恒在庭院裡步月哦:
蛾眉有英雄,晚妝脂薄。短鬢紅裳,窄袖纏綿縛。揹人湘,端捧蓮花鍔。請為當筵舞,佐此良宵樂。取墨漬硯池,原為詩興多。小立寂無言,左右試展拓。微卓蠻靴尖,撒手忽然作。初雙玉龍,盤空鬥拿攫。漸如電匹練,旋繞紛錯。須臾不見人,一片寒爍。直上驚猿騰,橫來輕燕掠。膽落迂儒愁,心折壯士炸。羸而餒,人。墨灑劈空去,傾儘硯池涸。罷舞視其,點墨不曾著。
到此似乎已經結篇,傅恒凝視著娟娟,又慢慢道:“嫣然泥人懷,腰肢瘦如削。”完便上階,援筆疾書一氣嗬。待題款時卻遲疑了一下,寫道:“中秋夜月下觀人娟娟舞劍詩。”將這幅墨淋漓的字給飄高,飄高笑著對娟娟道:“這也是我見你舞得最好的一次,不枉了師先生這篇詩!”娟娟不好意思地湊近看了看。的目熠然一閃,又瞟了傅恒一眼,頰上泛起了紅暈,似乎不勝慨地輕歎一聲,複又小聲道:“先生,這個……送我好麼?”
“當然。”傅恒笑盈盈說道,“就是寫給你的嘛。”還要說話,突然聽外邊街上沸反盈天地響起一片喊聲,一群人大呼小著擁進前院,傅恒皺著眉道:“起反了麼?小七子去看看!”小七子答應一聲,還冇走到二門口,十幾個衙役手裡舉著火把,一擁而。小七子還冇來得及問話,被一個彪形大漢隻一搡,搡了個四腳朝天!小七子跟著傅恒作威作福慣了的,哪裡肯饒讓這些人,頓時破口大罵:“王八蛋!不識字也招牌,就敢到這裡來欺侮人!我你們的,這就造反了麼?”一個班頭模樣的衙役一把提起他來,照臉就是兩個,順勢一推,兜屁又是一腳,踢得小七子趴在地上半晌彈不得。那衙頭瞪著眼掃視了一下傅恒等人,過一個莊丁,說道:“你上去認兇手!”
“是囉,蔣班頭!”
一個莊丁應一聲出來,徑到階前,在亮晃晃的燈下覷著眼一個個看人。半晌,突然倒退一步,失驚打怪地指著姚秦道:“就是他!”蔣班頭獰笑一聲,說道:“人生三尺世界難藏,真是一點不假!將這群人統統拿下!”
“孟浪了吧!”
後一個人突然冷冰冰說道。蔣班頭一回頭,見一個黑矮個子站在後,不一怔:“你是什麼人,擋橫兒麼?”傅恒見此人是吳瞎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繞了過去。吳瞎子又道:“你們要做什麼?有話慢慢說,怎麼抬手就打人?”
“打人?”蔣班頭咬著牙道,“殺人兇手就窩在你們這裡,我還要抓人殺人呢!”不由分說一個沖天炮打向吳瞎子肋間。誰料拳頭著,卻如打在生鐵錠上,幾節指骨立時疼痛難忍!蔣班頭一閃,擰眉攢目地著了臼的手,向眾人吆喝道:“揍他!”十幾個衙役立時一窩蜂地竄上來,將吳瞎子圍在中間。有的拳打,有的腳踢,還有幾個蹲抱,要掀翻他。那吳瞎子一功,任人推打拉,如生了似地紋不。傅恒也有心讓他在飄高麵前功夫,半晌才道:“老吳,不要計較他們。過來吧!”吳瞎子悶吼一聲,渾隻稍一抖,五六個衙役一齊四散開來。吳瞎子哼了一聲走向桌子說道:“講打,你們經得我一指頭彈麼?”他順手取過桌上酒壺瓷蓋,摘下蓋上那拇指大小的頂鈕,拇指和食指輕輕一,那實心的瓷鈕已紛紛碎末,飄高見他如此功,也自心下駭然。
傅恒這才下階,說道:“我們是知法度的本分人。如果我的客人殺了人,我也不庇護。”指著姚秦問那莊丁:“——這麼丁點大的孩子,你親眼見他殺人了?”
“是……”那莊丁被傅恒的目懾得有點發怵,遲疑了一下道,“是他!”
“殺的什麼人,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殺的是我們石老太爺,就是剛纔在外頭酒席上!”
傅恒突然一陣大笑,說道:“他就在這院裡和我一,寸步冇離。拿不住兇手,就好平白誣人麼?——請你們縣太爺來,我和他當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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