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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秋聲紫苑》第七回 拒外擾福帥赴藏邊 臨大禍學士急測字

紀昀萬沒有想到,自己與家人門生子弟平日筵嬉酒熱私語的話都一一傳乾隆耳中,心知早已陷不測之地,聽著乾隆排炮似的連連質問,頭一陣陣發矇,已是渾冷汗。但他畢竟是久歷仕宦飽經滄桑的人,一陣混沌之後心思清明,如果真是「大不敬」的罪名,想再見乾隆一面比登天還難,因叩頭道:「紀昀有通天之罪,皇上誅之棄於豺虎不足以蔽辜……但求皇上默察臣心,原是放浪不羈之人,公論私,臣視皇上如化日皎月,千古不遇之英縱聖主,昀固不肖,從未敢稍存慢之心的……」他說得了自己腸,驚悲哀慟還夾著委屈無以自白的心一齊湧上臆,淚水已經奪眶而出,伏地慄難以自勝。

「本來要劉墉去傳旨給你的,要查看你的家產。你既然來了,當面說開也好。」乾隆說道,「且回去閉門思過,回頭還有旨意給你。從現在起不要到軍機和四庫上當值了,但你的職銜還未免去,有事可由劉墉代奏。朕知道你們素來好,對他的為人你應該放心的。」他頓了頃,又道,「你退下吧!」

「罪臣紀昀謝恩……」

紀昀深深伏下去,叩了頭艱難地站起來,淚眼模糊地又看乾隆一眼,低下了頭,蹣跚著腳步退了下去。

「還有李侍堯,今天也由劉墉傳旨。」乾隆端起杯啜一口茶,皺了皺眉頭慍怒地說道,「這是什麼茶!」——順手連杯子從暖閣隔門扔了出去。「啪」地摔碎幾片,三四個太監嚇得渾哆嗦,跪著膝行上去收拾瓷片茶葉用小墩布蘸揩著金磚地面。乾隆接著說道:「他的事與紀昀不同,倒與國泰彷彿!廣州十三商行是他奏準封錮銷號的,但李侍堯從來就沒有真正管好洋務,十三行只是明裡轉了暗裡!朕拿他當先朝的李衛信任使用,可他一直在欺瞞朕!奉調北京,他又怕新任廣督查知他的,又先走一步代十三行陳,還了人家十萬銀子,他單作一次生日就收了三百兩黃金——這樣的人,再有才也不能留!——要部議,人發獄神廟羈押,部議之後,該用典刑,朕也救不了他!」他轉臉看定了阿桂:「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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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來了!阿桂被他問得上一。從他回京,已經到軍機要出大事。像是天上層樓猙獰的烏雲在近,電閃雷鳴都在雲后,種種小路信息都是沖著李侍堯和紀昀來的,又有什麼「傅恆病倒重起爐灶」的傳言像水底暗流般時時襲來。福康安帶喪請纓獲允他已經暗地鬆了一口氣,待得勝還朝,恩隆禮遇寵眷優渥覺得比傅恆還加了幾分,他已是放下了心,覺得穩下來了。不料這烏雲中的閃電還是擊了下來,一點也沒有猶豫,一點事先哪怕是暗示也沒有,一下子就擊倒了兩個紅極萬方的中樞大臣!方才乾隆一番厲陳述中他才從懵懂中驚醒過來,已覺得自己這麼端坐著不合時宜,見問自己,忙長跪了下去,叩頭回道:「皇上雷霆之怒,奴才還在驚慌不安,一時還不能從容思量。他二人的事以前只是稍有風聞,奴才也有點出乎意料,想不到竟如此重大。」

「紀昀就是軍機大臣。李侍堯是你舉薦的人,軍機理應迴避。」乾隆冷冷說道,「乾綱自在朕心掌握,未必一定先給你們招呼。于敏中也是一無所知嘛!當時調任李侍堯來京,于敏中也建議過的,恐怕也要給你們一點分。」

于敏中也早就坐得背若芒刺,忙就前一步跪下,和阿桂一同謝罪:「求皇上重重懲……」

「功是功過是過,濁者自濁清者自清。這個以後再說。」乾隆說道,「你們還要辦差,不要心裡總想著自家分。莎羅奔的兒子侄子們現在金川又鬧起事來。這和西藏局勢牽連有關,藏中黃教和藏王起糾紛,還夾著東印度公司在裡頭鬧鬼,與西域準噶爾部蒙古也勾扯在一起,這都是軍機的『軍機』正務。調理不得當,或者西邊鬧出大子,朕已經六十五歲的人了,還要被迫駕親征!那你們軍機該當何罪?朕想見一見瑪格爾尼,也有這個羈縻的意思在裡頭。你們與和珅劉墉還可以再想一些法子,福康安又要帶兵到金川,他已經派了三千騎兵到打箭爐駐紮,一為防著小莎羅奔和藏中反叛聯絡,二來造形勢英國人印度人從不丹撤兵。你們和福康安約見幾次,他有什麼需辦事務,不可有毫怠忽!明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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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奴才、臣等遵旨!」

二人叩恩起,正要辭出殿去,乾隆擺手示意暫留,又道:「紀昀前日從順天府試上下來,奏說今科取中的貢生,裡頭有個皇甫琰的,取在第十二名,籍貫履歷在禮部存上查不到,他現在正待罪,你們向禮部關照一下,不要再查了。那是十五阿哥顒琰,朕暗地送進貢院參試春闈的。」

「有這樣的事?」阿桂口而出說道。于敏中也一怔,驚訝地著乾隆道:「十五爺在山東,沒有回京卸差使呀!」

乾隆原本板著臉,見二人目瞪口呆,不泛上一得意的笑容,說道:「要讓你們知道就麻煩了,又不敢去關說,又擔心他考不取面上無,所以只能地辦理。他自己——」他右手出兩指晃了晃,「他自己提考籃進場,封閱卷,自己掙得的第十名,全部謄送進來,朕把第十名向後了兩個名次,誰知恰恰就是朕的兒子!」他微笑著,不知是贊是嘆,又道,「還算孺子可教吧……世無英雄,遂使豎子名……」見乾隆轉怒為喜,二人心頭也都一寬,想想也為乾隆欣,這是件怪事又是喜事,不得承笑,阿桂笑道:「萬歲爺真能出人意表!這是放在您,要在下邊縉紳人家,老太爺高興得那還了得?七大姑八大姨遠親近鄰花紅禮酒,放炮樹旗桿唱大戲,要很熱鬧幾天呢!」于敏中也笑:「王爾烈這首席也坐得了……這……這有點匪夷所思,臣還有點信不及呢!」

「你去問問紀——問問他的房師就知道了。」乾隆笑道,「前幾天老佛爺才知道他場,還擔心怕名落孫山了不好看。朕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念頭,十五阿哥資質在阿哥裡頭只是中平,想看看兒子們和舉子們文章上下如何,他進進場,也知道讀書人場屋滋味如何,這沒什麼壞……」他這才想到本來要說的話,收了笑容說道,「畢竟這事聳議,張揚出去沒什麼好,只你兩個知道也就是了。告訴他們不要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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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也都明白過來,忙答應稱「是」,于敏中道:「既然如此,不用再知會禮部,十五爺殿試可去可不去,他們歷來規矩,會試之後存檔,外人一些兒也不知道的。特意去說,反而使人疑心:這人怎麼了,軍機來人說話?」阿桂道:「十五爺已是貝子王爺,這功名只是試他才學。他不宜再去殿試,一來太較真兒,二來往哪裡安排名次呢?」說罷,見乾隆無話,二人才辭出來,回想今日見駕。猶自一驚一乍憂懼帶喜,七八糟的品不出滋味來。

……紀昀頭暈目眩,著兩條出了養心殿大院,兀自心裡空落落茫茫然。他像吃得酩酊大醉的單漢,踉蹌得走不穩步子,一步下去猶如踩在鬆的棉花包上,慢慢挨出永巷口,一陣熏暖的東南風從天街漫地撲面懷,才知道此已在軍機房不遠。他手哆嗦著,似乎要掏懷錶看時辰,半途里又無力地放下臂來。刺目的艷照得三大殿和左邊的乾清門一片輝煌燦爛,融融的灑落在廣袤的天街上,一片金耀目刺心。因上冷汗未退,一陣風又吹過來,他覺得前後背倏地一涼,一頭強自收攝心神,一頭思量著該怎麼辦。若在以往,他連想都不用想就去求見傅恆,但現在……等著阿桂、于敏中?于敏中為人落寞難以托靠,阿桂是舉薦李侍堯的人,說不定也要吃掛落,自難保的人,何必去見?尹繼善死了,「五爺」弘晝也死了,和珅是對頭,劉墉是奉旨抄家的主——指頭屈盡,原來自己無人可見,也無可說!回家去,說不定劉墉已在府中等著,進門鋃鐺一鎖就得進養蜂夾道——算來自己的自由也只是頃刻須臾彈指即逝的事了,何必急著到軍機,眼下自然還有人挑簾子,但進去一群章京請示公務,怎麼料理!——告別?聖旨還沒有下,還會惹出是非……著藍瑩瑩的天空,金碧輝煌的宮闕,他突然領悟了什麼「天羅地網」,什麼「人生三尺世界難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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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聽其自然吧……」

紀昀心裡一陣凄楚,轉向景運門走去,既然沒有什麼門路可以投奔,那就趕快回家,「閱微草堂」里還有不書稿,要趕整理,從《四庫全書》房借來的書有些還是書,還有平時與親朋好友往來的書信,雖說都是平常言語,這個時候極有可能被抄進磨勘史手裡,天知道這些「魔王」們蛋里挑出什麼骨頭來——驀然間,又想起夫人馬氏的堂弟這科春闈中了貢生,約好了午間到府拜謁,府里不了一干房師門生酬酢熱鬧。他心裡猛地一:這還真的得趕回去料理!想著,腳下已加快了步子,一路多員紛紛給他鞠躬讓路,竟都視而不見。

紀昀的新府邸在紫城正南偏西的櫻桃斜街,離著西華門不足三里之遙。落轎下來看,天剛剛過午,春暖月時分北京人極晝寢午睡的。這是背街小巷,稀稀落落的茶館里有人說書、有人算命、有人講買賣討價還價,賣油炸果子的還有背糖葫蘆串子的懶洋洋沿街賣,小孩子們群結夥扯著風箏線滿街跑,你絞了我的線我了他的風箏大氣兒爭吵鬧,夾著嘰嘰咯咯的推打說笑,南邊就是八大胡同,熙攘和煦的街衢里還聽得調箏弄弦鼓笙吹竽的聲音。待離府還有一箭之遙時,紀昀在轎窗中一閃眼看見一間拆字攤兒,心裡一,又待走了幾步,用腳蹬蹬轎底,大轎一一頓便停下來。他頭,那隻珊瑚頂子在養心殿倉皇退出時本就沒戴出來,這才明白自己出西華門時太監們何以那樣詫異,不由暗自苦笑了一下:看來我竟不如個不更事年,昏了頭了方寸了……就轎中下袍褂,只穿一湖綢袍子呵腰出轎,吩咐道:「你們就這裡等著,不要報家裡知道。」踅回了拆字攤上。

這是個只有一間門面的小拆字店,紀昀來來回回轎子從這裡過了無數次,竟從來沒有留意過它的存在。此時看得真切,迎門是一張小桌,靛青檯布上筆墨紙硯香爐簽筒書帖紙卷一應俱全,滿屋淡青壁紙裱糊得平平展展,正中懸著一幅《孔子問禮》圖,下面常例是太極八卦,旁邊一幅豎條,上寫:

亮工緒餘道立文心

八個茶碗大的字端楷正書清雅絕俗,此外了無長。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半躺在藤椅上,一手把著扇子一手著念珠閉目養神,聽見腳步聲才睜開眼來,一邊打量紀昀一邊長揖,手讓坐說道:「尊駕容慘怛,憂急煎慮見於眉宇,要解心中九轉迴腸,當求聖賢字之妙!承看顧,請坐!」

「先生清范,令人一見忘俗。」紀昀不知怎的,聽這幾句掉書袋子酸文,極尋常的幾句話,心裡竟一下子安定了許多。一袍擺坐了桌子側畔,噓了一口濁氣,已是清明在躬,含笑說道:「門休問榮枯事,但見容便得知。學生卻有難解之憂,近危遠愁門投止,願先生有以教我。事急,不容細推,即請用周亮工字之學為我一斷休咎——這是卦金,敬請哂納。」他從袖中出約一兩重一隻小銀錁子輕輕放在案上,又道,「實不相瞞,我就是這巷中住的紀學士,如今罹罪在。此時無暇與先生坐而論道,就請先生指點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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