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秋聲紫苑 第十三回 理宮務皇帝振乾綱 清君側敏中遭黜貶

《乾隆皇帝——秋聲紫苑》第十三回 理宮務皇帝振乾綱 清君側敏中遭黜貶

乾隆聽著心中暗驚,這位「道學」軍機世之險、謀事之深、慮事周詳真是前所未有,不有意無意栽培,竟是黨羽佈滿各家勛貴之中!想到他扳倒紀昀李侍堯,手段得自己毫無知覺,又思及他眼看著於易簡遭難袖手不理,其心之忍亦是罕見,若是他縱人左右太后掣肘鉗制自己,真的是「其來也漸其也深」……他竟不自打了個寒,忙收神道:「他怎麼跟你待,讓你看摺子,又讓你報說朕看的書目?說說看!照你這麼說,有人到太后那裏告說回婦的事,也是他的主意了?是不是借這件事要整海蘭察,再扳倒阿桂和珅?」

「主子主子!」高雲從膝行兩步,著手像要哀求什麼,又垂了下來,無可奈何地說道:「於大人心裏怎麼想,奴才不知道,也不敢問——五爺活著時跟皇后說過『這人不能大用,出去當個巡是好的』,皇后還搶白五爺,說『你能大用最好,只是子骨兒也要強壯些兒才好』,叔嫂兩個還鬧了個滿擰。昨兒的事是皇后不知聽誰說的,我跟太后回。我說我不是慈寧宮的人,太后皇上親母子倆,這事決計辦不得。出來遇上於大人,於大人也說回不得,我去午門外頭看看是真是假再說。於易簡的案子出來,于敏中心裏很不踏實,他沒說讓奴才看,只說做人真不容易,有時候鑽了人圈套還蒙在鼓裏,我留心皇上怎麼說於易簡,牽連他的話更要留神。可皇上一直沒說什麼,奴才覺得沒法見於大人,所以才看了硃批……」他說著,不知了什麼傷事,已是兩泡兒眼淚,舉掌左右開弓,「啪,啪」連著兩記耳,叩頭道,「奴才皇上的恩,犯了皇上的法度,了人家的惠,一門老小都在人手裏。奴才自己是不說了,上頭老娘七十多歲了,守寡守了三十多年,燈油似的都熬幹了……就是皇上方才說的,不論誰來捻,奴才一家子沒聲息都得了『齏』,只求皇上念在奴才不算壞了良心有意做壞事,不得已……上的心,只殺奴才一個,別……別……」說罷稽顙叩頭,在地下哭得淚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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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聽著怒火一陣陣從丹田裏往外拱:他一向自以為聖威赫奕被萬,能悉萬里明察秋毫,誰知眼皮子底下就是燈下黑,黑地里鬼影幢幢,纏繞著竟直座而來!這個于敏中真是險得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大詐似直的一個雄!這些話匯總兒起來,他的心就一目了然,自己行將古稀,太后更是風中燭瓦上霜,搬出這「沒意思」事,明擺著是又要弄海蘭察,栽一個「逢君之惡」的罪名放著,連帶著阿桂也難逃株連,兆惠自然也是一黨……「他是盼著朕死啊!或者一旦有個中風不語什麼的,和珅劉墉怎能是他對手?」——這個念頭在心中一劃,乾隆立時渾都沸了:「就是八叔,心有山川之險,有城府之嚴,有這麼毒辣麼?!」他冷笑著,心裏打著主意,看一眼哭得淚人兒似的高雲從,良久,一聲嘆息說道:「朕以孝治天下,念你不得已之,何況方才朕有言在先,所以寬免你一死,更不說株連了。」

「皇上……」高雲從一下子倒在地下,泣不聲說道,「奴才來世作牛作馬——」

「但你不宜在北京當差了。」乾隆打斷了他話說道,「按你的罪,十個高雲從也是死。朕恕了你,只怕別的人未必恕你。國家連興大獄不是吉祥之兆,你那些話有許多本無法查實,查實了是要染紫城的。真奇怪——人說宰給猴看,如今宰猴子給都不怕!哪只好看哪個冒出來就一刀割了他!你去吧,帶上你的老母親隆化白庵去,那是聖祖欽封地,輕易沒人敢去滋擾的。今天你就去,讓務府和兵部給你勘合。到奉天先見***將軍,傳旨他進京,接任九門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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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謝主子恩典……」

高雲從千恩萬謝退了出去。在空曠的大殿裏只留了乾隆一人,他目幽幽地踱了幾步,回到須彌座上靜坐,大殿裏只能聽見鑲著照大鏡的自鳴鐘「咔咔」走字兒的聲音,聽見外頭一聲春雷的轟鳴,他才回過神來,發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了天,外邊的黯淡得一片凄迷晦暗,已聽得沙沙的雨聲傳來。他沉著,外邊的風,裊裊地襲來,上一涼,驀地覺得異樣寂寞恐怖,竟起了一層皮疙瘩。想想這件事吧:皇后進來了,太后也跟著幫腔,還有不知幾個王爺福晉無意間都卷了進去,而且自己「糟蹋回婦」也攪在裏頭不能張揚。若退回十年去,他無論如何也要大張撻伐,殺得這些人魂飛膽喪的,但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手了,心也了……殺過了人的太刺眼也太刺心,也於自己英明隆世以寬為政的聲名有礙。冷靜下來再想,剛剛大肆殺黜過,再殺于敏中,自己原來的「英明」又何所據?算來,于敏中竟是有可殺之心無可殺罪名!他真正見識了這人心本領!又一陣雷聲傳來,聲音不甚響,卻離得很近,像獨車在石橋上碾過那樣的聲音從殿頂隆隆而過,聽見遠傳來太監吆呼:「雨下大了,關窗戶……」他無聲了一口氣,朝外喊道:「王廉王仁進來!」

照壁前無避雨,王廉王仁小跑進來,已淋得水兒價,凍得烏青,見乾隆正提筆寫字,不言聲跪了下去。乾隆只看了他們一眼便又接續,他寫得十分慢,幾乎每寫一個字都要住筆想一想,許久才放下了筆,說道:「王仁去,照賞五福晉二十四福晉的例,海蘭察和兆惠家中各是一份,不必稟太后,也不必進來謝恩。到四值庫去,選兩副盔甲,一副賞阿桂,一副賞***——就用傳驛送到奉天。哦,阿桂夫人按海蘭察夫人的比著,再加雨過天青寧綢十匹。傳旨給他們,各家選一個子弟晉乾清門侍衛。傅恆府里也要賞,賞銀子五千兩,倭刀十把,火槍十枝,家奴有功的,著福康安據實保舉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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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白無故的對這四家臣子又封又賞,澤及子侄家奴,這在乾隆朝已很罕見,其中三家還都是直接傳旨夫人,更是絕無僅有。太監哪裏理會得他的心思?王仁答應著,乾隆拈起案上那張紙遞給王廉,又道:「你去軍機,把方才旨意傳給軍機大臣。這紙上的字,是朕讀古書撿看出來的,朕既讀不出來,也不知道意思。于敏中是飽學宿儒,紀昀既不在,就請他注音,標出字意,朕就在這裏立等!」說罷,取書來看不再說話。

和珅阿桂于敏中三人都在軍機,聽王仁傳了旨,心下也不免詫異。阿桂忙跪叩謝恩,說了「容奴才折恭謝」,起與和珅湊到于敏中跟前看那張字:

就這麼十個字,寫得又大又端正,有點像他平日賜給阿哥的格子字仿帖子。和珅心中念頭一:別人封賞加恩。卻給於敏中出這麼個難題是什麼意思?阿桂卻不留心到這裏,只是轉念尋思:這份無妄之福憑空的來,該怎樣措詞謝恩,乾隆又有什麼別的深意呢?二人各想自己心事,盯著看紙,卻一個個都陌生得很,只有一個「劒」字相,卻因為太,看來看去愈看愈疑,連這個字也不敢斷定了——這麼容易的字,皇上為什麼當難字寫出來了?想著,心思都墜五里霧中了……于敏中卻在認真識別。他的手已經出汗,了紙邊,除了在「夰」字旁註了個「天」,「劒」字旁註「劍本字」「夒」字旁點了半日,猶豫著注了個「虧音」,其餘已經茫然地如對他鄉客了。躊躇半晌,畢竟沒有這份才學,放下筆笑道:「請回復聖上,聖學淵深尚且不能認識,何況于敏中?我這就去查對,之後遞牌子進去。」此刻連阿桂也覺得了不對,心裏品著「紀昀不在」,總覺得弦外有音,這題目並連自己恩賞,一起來的古怪。想說什麼卻又無從說起,只合與和珅在一旁訕笑著沉思。王廉取過注過音的字返正要走,王忠又帶著一張字紙過來,問道:「於大人注完了沒有?皇上這裏又一張,請於大人這就注出來。」說著,一臉佯笑站在炕邊立等。又住了王廉,道:「主子我們一同回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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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敏中此刻知事有大變,本來白皙的面孔更蒼白得一毫也沒。他謝恩領旨了,嚅似乎想問什麼,但大臣的面尊嚴止住了他,木獃著臉,提線木偶般上了炕,捉筆對紙,心裏一片空白,哪裏還能識文斷字?和珅便「小腸火犯了,去藥房討點葯吃」拔腳便走了。阿桂眼見這張字有四十多個,比方才那張更其冷僻,竟似一概都未曾謀面的樣子,頓時心中雪亮,乾隆果真要整治于敏中了!覺得這法子無論如何不正道,卻又無從置喙,眼見於敏中滿臉尷尬懼不安,已全然沒了平日那副剛愎傲岸面目,思量不是了局,便輕聲問道:「能識得幾個字?」

「三五個吧……」于敏中的聲音弱細而且發,顯見心中極度驚惶,訥訥地,「……要有部《字彙》就好了……」阿桂便問王廉:「養心殿有沒有《字彙》?借一部於大人看。」王廉猶未及答,王忠笑道:「養心殿有《字彙》這個本兒,不過向來都是高雲從保管,高雲從不在,我們取不出來。」于敏中聽了,上倏地一個慄,本已一團糟的心裏又像塞進一把茅草燃著了,已經蒼白得令人不忍視的面孔又泛上了漲紅,卻是分佈甚不均勻,紅白青相間,甚是難看。這把火在心中灼得五臟六腑渾沒有是,耳朵里嗡嗡響震,只勉強把持著雙手扶案兀坐,腦門上豆大的汗珠已沁了出來。下意識地喃喃問道:「皇上,皇上……還有什麼吩咐?」

「皇上說,字不認得不要,不難為你。」王忠面無表,不不慢說道,「說請於中堂回府去查《字彙》書,明兒也不必遞牌子進來,就在家等著,皇上今晚看的書是《熙朝新語》,不勞於中堂再打聽。」

……于敏中面部急速搐了幾下,兀坐如同僵偶。

「皇上說今晚還要批複福建幾個道府的缺。高雲從已經有罪發落了,請於中堂另尋門路鑽刺打探。」王忠複述著乾隆的話,想著乾隆那副滿是譏諷挖苦的臉,自己先打了個寒,接著說道:「皇上還說,于敏中是個書生,事無巨細都來管,就有點像諸葛武侯了,鞠躬盡瘁累死了,大清也未必能有個阿斗請他來保。請於先生先歇著,讀幾本養的書,等著瞧機會再說,不必忙在一時……」

于敏中此刻已經形同白癡,揚臉坐著目獃滯地看著遠方。他已聽記不清「皇上有什麼吩咐」,即便聽見,心思已經僵了,渾木得不知疼。阿桂在旁愈聽愈驚,睜大眼睛看著王忠那張可怕的,不知「皇上還說」些什麼。裏頭說到的雖然沒有大罪,只是句句都事關於敏中的人格品位,通太監、關說差事、窺探宮闈,連同「家屬在六宮裏縱橫捭闔」都「皇上說」了出來,這是那個「方正楷悌持正不阿剛直堅志」的道學大軍機?他想責怪太監無禮,但王忠是轉述乾隆的話,又是于敏中問出來的——焉知這些話不是說給所有軍機大臣聽的?然而這樣傳旨不像傳旨,申斥不像申斥,訓戒也不像個訓戒的模樣,于敏中已經昏眊得半個死人樣,又該如何了局?饒是阿桂老持國宰相涵養風範,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正沒做奈何,忽然背後聽見劉墉嘆息一聲,張皇轉臉看時,不知他什麼時候已經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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