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秋聲紫苑 第十四回 宮闈不修帝后反目 學士遭遣謫戍西域

《乾隆皇帝——秋聲紫苑》第十四回 宮闈不修帝后反目 學士遭遣謫戍西域

「于敏中沒有拿,是待罪勘察。」乾隆看那拉氏哭得形容憔悴,可憐楚楚著自己,也覺灰心的,不該發那麼大火,賠笑對母親道,「他買了太監聽兒子的壁腳,鑽刺打探兒子讀什麼書,外頭臣子和他私相通避開軍機的也不。並沒有人告訐他,是兒子每讀一本書,說話說出來他就能對上來,引了兒子疑心:他的學問比紀昀還大?今兒臨時送他兩張字,難倒了他,也就了馬腳。」太後點頭嘆道:「君子小人多,先帝爺在世也常嘆息的。究竟他信任的田文鏡我也看不過眼,後來查出來也說假話糊弄。皇后這些日子上有病、子躁,打當丫頭算起,是從小跟著你的,你還不知道?人急了說話沒遮攔,是個人,你不能認真計較。你若計較,連你也就見小了不是?今兒這事我說話抹回牌兒了。天也就向晚,劉墉該辦辦你的事去。我拿你當自己人,你斷不至出去張揚的。晚膳到慈寧宮我那兒用去,我給你們好生和息解釋。」

劉墉聽了鬆一口氣,心裡已是寬亮,行了禮長跪道:「這就好比父母小有不合,子侄輩豈有張揚的理?不但臣自己,臣還要召集太監,誰敢借端妄傳謠言,立刻大打死勿論!」

「劉墉這比方有意思,這麼置也是。」太后笑著起來,乾隆和皇后忙過來一邊一個攙了去了。劉墉目送他們出了養心殿天井才站起,一口氣松下來,膝一,幾乎癱倒下去,忙掙扎著提勁邁著方步出了養心殿……

城裡勾心鬥角,人們還在議論紀昀,紀昀對這些事卻一毫也不知道。他是謫戍到新疆的,雖然也帶著兵部勘合,上頭卻寫的是「奉旨遣流犯紀昀一名,允帶四名家人至迪化大營效力,沿途各守卡哨不得留難,等因奉此」這樣的話頭。這樣的份,沿途驛站是例不接待的。途經直隸、河南、陝西還好,中原他的門生故吏多,這些員們信息兒也靈通,知道的,料想他還有起複的日子,那份熱直比他在任監視還要來得,有的不明幕不曉事理的,看他年過半百遠戍萬里,看準了「壯士一去不復還」,誰肯顧念昔日師生恩誼僚屬份蹭霉氣沾黑包?稱病不見的,打發二兩銀子「送瘟神」的,裝兩口子生氣杜門拒客的,當著家人面發作「恨棒打人」的……種種世百態醜樣翻新。紀昀是讀飽書的人,也見過些世態炎涼,但實地閱歷卻是頭一遭。有時強歡笑,有時知趣規避,逢場作戲逐一應付,心中那份嘆息卻異樣真切,就這樣,忽然遇「熱浪」相迎,倏爾遭「冷風」突襲,百味不一間主僕帶著那條「四兒」的狗逶迤西行,時而住華堂廨,時而又趁小店打尖。跟來的四個家人為首的玉保,是他外書房侍候的小廝,其餘雲安、馬四、宋保柱都是家生奴才秧子,原都是分戶另居在外生意的,因年輕力壯挑選了跟他遠行的。既沒經過事,也沒有吃過苦。此時紀昀失勢,既不能狐假虎威,也沒了外快可撈,都是滿心的不願,好時節還有一副笑臉,待遇見凄涼難堪,住村店宿破廟,自己攤草造鋪,撿柴打火,汲井作炊種種行路瑣碎煩難,先就不願,嘰嘰噥噥嘟嘟囔囔怨天恨地,怪臉擰勁的百不順當。紀昀素來不理家,在朝也沒有管領統轄過人,也不會威嚇呵斥下人,只是一味容讓求安,心裡想的同舟共濟渡越時艱,但各人一把鐵算盤忍苦勉從,誰肯與他「共濟」?他心裡不暢時狗讀書,月夜曉風詩**而已,四人看破他「不過如此而已」越發放肆,裝聾作啞的更不統。紀昀心中只索自認晦氣,能不使喚他們就不張口,一路走來主僕五人日漸生分,已是個同途不同心的格局。

Advertisement

紀昀離京時已是季春天氣,關沿途豆麥連陌綠浪搖漾,春花凋落紛墜如雪,中原風不鳴條雨不破塊是一派盎然生機。待至陝北,地高氣寥,便覺與平原大異其趣,廣袤無垠的黃土高原上草樹寂寞,反轉又復荒寒,極目所盡坎坡堖千丘萬壑,或白楊叢林孤樹峭拔而立,或荊棘荒草連崗起伏,綿綿無際遙接地平都極見村落房舍,只一片片的草灘、春小麥等,燕麥新綠帶黃,瘌痢頭似的橫亙在原野上。罡風掠原而過,捲起乾燥的沙土,去年的枯草敗葉打起旋兒溜地盤旋追逐嬉戲,撲在上仍舊帶著早春寒意,放牛放羊的老漢村打著赤膊,卻披著老羊皮襖子,吆天呼地地唱著信天游,更顯著野曠遼闊天廓氣清。沿河西走廊再行,過甘肅青海,愈走愈是荒涼。

沿祁連山北麓越蒙古大漠,在蒼蒼之天茫茫之野中過疏勒河,、進吐魯番再向西北五百里便至烏魯木齊。看盡了穹宇高遠雁陣北飛白雲碧草,時而羌笛胡笳蒼山連亙,轉又風沙漫野石走沙飛,灼熱時焦悶死,寒冷時又徹心髓。此種西域風味中原絕無,倘不西出關,就讀一萬首「春風不度玉門關」也領略不得。在中原時,因紀昀久在相位,盡自有炎涼之態,員們和尚不親帽兒親,多還有幾分人間煙火氣。待由延安再過榆林,寧夏一帶剿過回民起事,兵不分良莠大刀闊斧平排砍去,殺得路斷人稀,百姓生業凋蔽不堪,西路此刻正在用兵,所過城池滿都是運糧運餉的丘八爺。這些「爺」們誰知道他「紀某人」?都不把他放在眼裡,住店爭柴爭灶爭水爭鍋,一說話就想翻臉,就紅著眼要「揍狗日的貪」,有時睡到半夜敲門打戶的衝進來「你他媽的當的也有今個?給爺騰騰地方——馬圈裡睡去!」紀昀戴罪的人,又秀才遇兵,哪裡還能為僕人做主分爭,人在矮檐下只索忍了任人敲詐。待到烏魯木齊,那匹「日走六百」的健騾送了大爺「軍事徵用」,四頭驢也只留了一頭又瘦又小的給他馱行李,紀昀黑大個子也瘦了一圈兒,好歹總算平安抵達。

Advertisement

「烏魯木齊」按維吾爾語原是「好的草場」的意思,只有一清真寺,幾間破房子,集鎮貿易時也倒好生熱鬧的,平時與尋常草原甸子並無二致。自康熙年間用兵準噶爾,這裡又是運兵運糧草集轉地,漸漸建起石屋磚房,其實住的都是兵,算是一座城,卻名不符實的只能算個「兵城」,隨赫德的「天山大營」行轅就設在此地,紀昀就近在行轅衙門尋了一家小店住下,便命玉保到行轅呈獻文憑勘合,他自己胡喝一碗酪,蘿蔔乾菜,又吃一塊饃也就飽了,便踱出店散步遣懷。

城裡沒有什麼看頭,一都是營房庫房,都用石砌基礎干打壘牆,也有用草節和泥糊起來的,都是三合土封的平頂兒,近看陋不堪,遠觀去像列隊兵士齊整站立,也還不算難看。沿著土巷往西約有兩箭之地就是城牆,也是土築,城牆城垛上都用草皮護,滿牆都是青草萋萋,像一條綠龍蜿蜒曲屈矗在草甸子上,有點「城春草木深」的味道。其時剛過午牌,城裡的兵在換班吃飯,守城的兵也有點懶散,說了幾句好話也就許他登城眺

城外景緻果然是大有異趣,站在草城環顧,天湛青一碧纖埃絕塵,一雲也沒有的穹窿上斜炎炎灑落下來,東邊一,平展草地如氈接著巍巍的博格達山,雲橫山巒嵐氣接峰,千年雪峰直青天,南邊烏肯山、西南額哈布特山和西邊的婆羅可奴山也都是千年白頭,像三個驕傲的蒼首老人倨坐,在爭執一個永恆的神話題,高高在上睥視著腳下的烏魯木齊。斜落的從他們頭頂肩膊間下來,籠著一團團一圈明艷瑰奇的聖彩暈。冰雪、青松、草樹、綿綿而下直接大草地,淌下的雪水匯無數條小河縱橫屈畫,平攤在城北無垠的大草原上,或渠或聚塘或連綴片、沼澤,藍瑩瑩閃閃鑲嵌在氈絨樣的草原上。大約這雪山水源的滋潤,這一帶草原也格外盈旺盛,高的可掩馬腰,低的也有尺多高,春風漫漫一盪,綠浪搖曳中,黃的花紅的花紫的花……還有許多看不清的花若若現綻芳姿,青草氣息里著這般許多郁馥幽淡的花香,舒臂一為呼吸,清沁腹,但覺神歸魂與心傾授,人間許多俗務煩惱,世沉浮榮辱寵侮都可一風吹至烏何有鄉。一路上艱難跋涉擾攘煩噁心緒,都在一聲深長嘆息中消弭無形。此刻轉思京師得罪一日三驚,冠蓋炎涼如影隨形,念及潞河長亭一別,劉保琪曹錫寶等寥寥十數門生灑淚郊送,都恍在昨日,而已暌隔關河千重,雲山萬里,不覺因中發懷難已,曼口道:

Advertisement

迢遞隔山川,音書盼時眷。

此金石心,不逐升沉變。

何所酬?贈以勤無倦。

鼎彝登廟廊,追溯工師煉。

他年因子傳,已荷榮施萬。

努力副所期,何必時相見。

再尋章覓句,聽見後城下有人喊:「紀老爺……老爺!」轉一看卻是玉保從街上小跑著過來,想來是已經從將軍行轅回來,便沿城土梯階款步下來,問道:「見著隨軍門了麼?」

「隨軍門奉旨調了奉天提督,新來的將軍濟度,海蘭察軍門咨文請他去了昌吉。」玉保一臉苦笑,顯得有些沮喪,兩手一攤說道,「軍流的人說,昌吉城牆炸坍了,所有軍流過來效力的人都要過去修城牆。說這是兆惠軍門的令,迪化原駐防人馬都開過去了。咱爺們咋的就這門晦氣!」又道,「他們來了個書辦,正在店裡頭等您呢。」說著前走,帶紀昀回店。

紀昀驀地覺得心裡一陣空落。隨赫德他認識,而且帶著一封阿桂寫給他的信,此人威武有力,是個豪人,往昔相也還融洽,但濟度卻是陌生人,聽說是個「儒將」。自己是個「儒」,——與人打一輩子往,最怕的就是文心機——和這個高高在上的儒將怎麼打道?兆惠在黑水河、海蘭察在金堡——這樣落魄,還逢上了「投親不著」!想到又要遣送昌吉去修城,抬土扛包當苦力,這把子年紀由人呵斥形同奴隸,心裡又一陣悲苦,但看玉保沉個臉,梗脖子擰筋的沖沖而行,彷彿一張口就想拌吵架的那副橫勁,他無聲一下鼻息,什麼也沒說。

將軍行轅的軍流書辦等在店裡。這是個三十多歲的幹漢子,拐孤臉又白又凈,留著兩綹修飾得蝌蚪樣的八字髭鬚,耷著單泡眼蹺足坐石桌旁嗑瓜子兒,盤子里放的靈寶紅棗,碗里泡的是龍井茶——一路沒捨得用的件,都被奴才們拿出來孝敬了這位管事爺——見紀昀步履蹇遲進來,這書辦只抬眼看了看,屁也沒,便問:「你是紀昀?」

Advertisement

「是,」紀昀微一哈腰,說道,「犯紀昀。」那書辦麻利地左右換了,仍舊是二郎,吐著瓜子皮一笑道:「有緣分吶!我十二歲進學,也吃過幾回冷豬頭的。不合和人爭風水地兒出人命,配到這兒個遠惡軍州。你呢?人家也說,是十二歲進學,連登黃甲運騰達佔盡桂枝風流,不合一個蹭蹬,也流到這塊從軍效力。這可真是天上地下都來迪化[2]

——這可不是緣分麼?」紀昀這才知道他也是犯罪發落過來的囚徒,大約識幾個字,就在軍中調劑出來個未流。聽著語帶譏諷滿口得志小人腔,心裡上火,卻知管大於命懸此人之手,只好忍氣笑道:「天上地下都來迪化不差,我流你配緣分爽昧有罪——承先生賜教。敢問貴姓臺甫,也好上下稱呼。」

猜你喜歡

分享

複製如下連結,分享給好友、附近的人、Facebook的朋友吧!
複製鏈接

問題反饋

反饋類型
正在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