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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秋聲紫苑》第二十一回 驚流言福公慊和珅 秉政務顒琰善藏拙

福康安覷著坐了,說道:「不是的,你必定心裏有事。是你四舅又來聒噪差使吧?劉墉說已經批給吏部,分了差使再說吧!」

「不是的。」鶯兒背轉了臉小聲道。

「那為什麼?」

「……」

「嗯?」

見福康安認真起來,鶯兒才道:「是宮裏頭有閑話,說原本是要什麼公主配你。皇上和娘在這府里不知說了什麼話,就指了我……還有……說我在揚州原是有人家的人,你在外頭和我勾……勾搭了……我倒沒什麼。就是四舅,也是見我跟了你有個趕熱灶窩的心,有差使沒差使小事一件——你的名聲事大啊!你去打箭爐,有人就說你能化錢不能打仗,去金川,又說你敗在小勒奔手裏回不來,是什麼『張廣泗第二』的我也不懂……我覺得都是我拖累的你,你要娶個公主,他們敢說什麼閑話?」

福康安聽得極專註,他一直治軍在外,這些話不但聽,連想也不曾想過。鶯兒的事他一直引為自豪,以為「糟糠之妻不下堂」是不忘貧賤不近的楷模,想不到後頭也有這般議論!想想也是的,福隆安福靈安是親兄弟都是額駙,偏自己不是,遲不娶早不娶鶯兒為夫人,偏偏有天子賜婚「沖喜」這一說,也難怪小人造作謠言。但謠言從哪裏來,又是誰傳言的呢?從近前的人想到遠,他認定除了和珅沒有第二個!但「會化錢」這樣的話和珅未必能出口,因為和珅化的錢比自己多多倍也不止,像是十五阿哥顒琰的口風。但和珅或擔心自己進軍機,顒琰不會的呀!何況他也不是多多舌的人……這就撲朔迷離得難以捉了。想著,一笑說道:「阿瑪說將軍打仗越打越小心,我看文一般無二。倒讓你說得我心神不定的。有人說我能打仗,一個是我記牢了阿瑪『快牛破車』的話,小心得一針一線不敢疏忽,一個是士氣,跟我的兵不能膿包勢。你也不要膿包勢,大家小家都有難,人家長著,不讓說話麼?我其實是皇上的救火隊,哪裏有事去哪裏敉平了它——再出兵我帶上你,你學梁紅玉,給我的兵擊鼓助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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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使得的?」

「使得的!」

「就我這樣子?」

「你的樣子怎麼啦?換上戎,蠻好的巾幗英雄!人的命天註定,你沒看十五爺的側福晉,山東賣飯的窮家子兒,如今誰敢小看?」

鶯兒看著福康安,良久忽然臉一紅,說道:「你呀……真是的……」便偎依在丈夫邊。福康安在上頭素來不甚兜搭,但久曠在外辦事見這樣也不有點好逑之心,久別勝新婚,也不在話下。

……第二日天剛放明,福康安一蹶而起,驚道:「我沒睡過頭吧?」鶯兒還在矇矓中,醒目一看就笑了,說道:「你道這是軍伍裏頭要早?早著呢!」福康安匆匆穿著帽,順手在臉上擰一把,說道:「我要再見見劉墉。他肯定已經進去了——額娘還沒起來,等回來我再過去請安。」鶯兒也就起來,便聽外頭王吉保在二門問「四爺出不出去」,口裏笑道:「你的炮灰擋箭牌等著你了——娘也就起來進觀音堂念早經,我過去招呼著了。你見劉墉,再問問四舅的事。」

福康安答應著出來,果見王吉保和賀老六已拎著馬鞭子等著,因見隨從家人也都集合,便道:「只你兩人跟著,其餘的人今日放假,明天走路!」說完拔腳便向外走。

劉墉卻不在軍機,福康安到西華門外問太監,才知道去了吏部,因見馬祥祖站著,便問:「你等劉中堂麼?」「是,四爺。」馬祥祖沒想到福康安和自己說話,忙賠笑道,「原來四爺認得我?」

「誰人不識你馬祥祖?翰林院的麼!」福康安猶豫著是去吏部還是在此地等待,漫口笑道:「王文韶去我府,不是你陪著的?你有一夥子朋友,方令誠吳省欽都是的吧?他們怎麼不來?」馬祥祖想到不能識別古代忠,弄得自己朝野皆知,也不好笑。但福康安的話難答,吳省欽和姍姍,幾個人都曉得了,方令誠不依不饒要到吏部禮部告狀,到國子監請祭酒評理,吳省欽來個烏不出頭,連影兒也尋不見,曹錫寶要和息事端,兩造里找不到人,馬祥祖和惠同濟奔走斡旋也是毫無影響,姍姍在紅果樹哭天抹淚不認賬,弄得帶著新娘子來的方家大爺也哭笑不得……他囁嚅了一下,只好含糊說道:「他們都在忙著。回頭我再到四爺府給您請安……」福康安只是隨口一句話,本不理會他的心思,王吉保「拉過馬來」便去了吏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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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墉果然在吏部,正在考功司聽司們回事,見福康安進來,笑道:「好啊!找到這裏來啦!李皋陶也要來,安排臺灣事務,你來的正好,我們一道商量。」司們紛紛起相迎,福康安也就笑著坐了,問道:「臺灣這個提督福建巡節制,現在是誰?」

「陸德仁。」一個司指著桌上臺灣府的花名冊道,「原來是跟濟度軍門的,還是國泰在時的保本去了臺灣。李大人說這人不海明過去,或者是李明倫,臺灣提督是參將銜,比福建水師低兩級,直歸兵部,不歸福建管,有事咨會巡衙門請示行事。」這些名字福康安似知非知,聽著只是點頭,因見他指到柴大紀名字,後頭注的「中平」考語,便點著指頭說道:「這個人我認識,不能重用。現在是參軍?」那司嚇了一跳忙道:「是個老軍務,有些個傲上,帶兵還算有一套,藩臬二司保舉給了個參軍銜,其實還是個游擊實缺。」福康安道:「你懂得帶兵?帶兵最講究的就是紀律,遵令聽命才是好將!傲上,就不是小病。你們要呈他晉提督,我就在聖上跟前駁回!」這才對劉墉道,「明天我就走,再來見見你。廖風奇的事我母親說了,還是要劉公看著辦。他是舅老爺,我最怕管這些事的,又不能不問問,若能呢就胡給個差使敷衍一下得了。福建水師的錢和珅不管從哪一項里出,總之是要換船換炮,這是兵部的正項支出,務必要老兄幫忙。我估算著要一百萬銀子,和珅從園工里看能一點,其餘的要戶部出。無論誰出,我不謝私恩,要摺子奏明的。」

劉墉點頭稱是,說道:「太太的事老太太有話,職缺守上頭沒有一點富餘的,他捐的又是監生,吏部委缺太難為了。和和中堂說了一下,和中堂說到園工採辦上頭,三年之後再保也不遲,這也是補缺不到的好差使。」正說著見李侍堯打著傘進院,便站起來,笑道,「皋陶來了!快進屋來,福四爺也在呢!你雖在軍機幫辦軍務,這些書信摺子打發個書辦來就是,何必親自來呢?」福康安便笑著向李侍堯點頭,道:「我說見過崇如就見你的,你倒來了。要和你合計一下福建水師的艦火炮更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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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侍堯收了雨傘,抱著凍得有點發紅的手拱了拱。自經這番囹圄之災,他也看上去深沉了許多。甩了甩辮梢上的雨水,又彈彈袍角,把一沓書信折片雙手捧給劉墉,說道:「兆惠和海蘭察有個聯名摺子,上頭有紅旗和,寫明直奏皇上,已經發出去給了十五爺,還有湖廣總督的奏摺也發出去了。明天可以到承德。我忖著西線大捷了,也沒敢拆看。這裏頭有紀曉嵐給你和阿桂的信,還有福建巡的信是給軍機的。還有一封夾片是襄知府的,也夾在湖廣總督的信封里。」這才回笑著對福康安道:「西北大捷要勞軍,戶部至一下子撥出二百萬銀子,福建水師改建的銀子怕要落空呢!倒是四爺信里說的,從河南藩庫里借調十萬,廣州解的海蘭厘金里提十萬,再從和相手裏借他幾十萬,只怕還靠得住些。」福康安道:「羊出在羊上,養兵沒有銀子不。我去承德見了和珅再說。」

他們二人說話,吏部司們往返沏茶侍候。劉墉只一封一封拆那些信,子俯得蝦一樣細看,時而微笑,又皺起眉頭,合起頁本,悵然說道:「錢東注歿了……真是不可思議!」

眾人都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睛。李侍堯驚呼一聲:「我的天,真的?昨天還有請安摺子送到皇上行在呢!」福康安道:「別是弄錯了吧?」

「這種事誰敢玩笑?」劉墉臉發白,手也有些抖,又低頭看了一眼信,失地垂下了手,說道,「千真萬確……吃了皇上的賜葯,原本痰已經見好,天氣不好才沒有走路。誰知只好了幾日,又突然下痢不止、涌如泉,尿中也帶。郎中用三七、續斷加黃連,終歸無效……前天晚上歿的。現在湖廣總督正趕往襄樊呢……」他的牙齒下有點不聽使喚,說著話,像不勝其寒似的發抖,上也不住激靈寒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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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人等木雕泥塑般在屋裏發獃了,一時誰也遞不出話去。福康安皺眉凝思良久,說道:「阿桂和你送的有葯,錢灃用了沒有?這事要不要奏明皇上?」

「皇上肯定現在已經知道了。」劉墉道,「這是信,另外還會有急牒文書。」李侍堯問道:「這忒蹊蹺——送葯的是誰,都有誰同行?要拿問!」他說罷立即就後悔了,臣子有病乾隆賜葯是常事,拿問誰?問什麼?李侍堯用什麼份說這話?沒有一條站得住腳!因又道:「我是說要請旨,派太醫去查看一下病案!」

劉墉彷彿被這意外的事端驚怔了,木獃獃沉著臉不言語,倒吸了一口涼氣才說道:「不久就有旨意的……」他訥訥的又道:「侍堯和四爺猜度的不錯,黑水河大捷,海蘭察和兆惠合兵黑水河,殲敵八萬餘人,生擒一萬。我軍死傷七千多。整個西疆已經平靜。濟度帶著紀昀去查勘前線。大霍集占自殺,小霍集占逃往達爾山,正在遣兵追擊合圍,他只剩了一千多人,已經不氣候了……」

這又是一件驚人大事,卻是喜事。眾人一怔,還沒有人說話,劉墉擺手道:「原定臺灣的會暫停,吏部的人出去,我和四爺皋陶商量點事,你們時再進來。」於是考功司和吏部司們紛紛退了出去。

「阿桂和珅十五爺八爺都在承德,皇上去了木蘭秋獮。」劉墉燃煙重重地了一口,「現在最要錢的地方不是臺灣福建,也不是圓明園。這一條請福四爺見駕務必說明白。」福康安也皺眉,徐徐說道:「勞軍要一大筆,追擊軍隊要一筆,傷號恤費不能的,還有八萬回人俘虜,人吃馬嚼也要錢供應著。崇如兄說的不差——沒事的時候覺得朝廷的錢多得化不完,天下這麼大還缺錢了?出了事竟有些捉襟見肘呢!」李侍堯道:「戰俘造冊,遣散了能省一筆。」劉墉道:「和卓木伯克現在活著的很多,怕的是叛服不常,集結起來不得了。」李侍堯道:「那些回族酋長、頭目,可以請旨就地決。殺了他們!」福康安道:「你要兆惠學年羹堯?你還沒有殺夠?」李侍堯臉一紅沒吱聲。

福康安見他尷尬,也覺自己出語冒失,轉了口氣道:「皋陶放福建總督先不要忙著去,聽皇上有旨意再說,皋陶還是要帶點銀子再去。勞軍我想是和大人和桂中堂去的,不過點個卯兒發銀子布德就是,要的是善後。那地方比中原幾個省都大。又素來聽各自伯克宰桑的話,駐兵常守或者設流都不是辦法。」他突然眼一亮,又道,「可以乘機請旨,讓紀昀就地料理善後,這也是他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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