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瞪圓了眼睛,低一聲:「不是吧小姐,你還要謝謝,還指幫咱們換個好院子住?小姐你這次可沒我聰明了,據我的分析,羅四小姐往小上撒這一舉可不止是讓你一下那麼簡單,假如你真的穿上裳去乘轎,很可能會得服跑下轎子的!這樣壞,怎麼可能幫咱們的忙?」
何當歸揪起路邊的一朵野花,湊到鼻端一嗅,詩興大發地道:「待到重日,還來就花,好香,好花!」
說「托羅白芍的福」才能搬離西院,換一個好地方住,這話倒真不是違心的。這一次,如果沒有羅白芍的相助,僅憑羅白瓊的麗衫上的幾細刺,湯嬤嬤不會對自己產生多麼強烈的同,也不會相信優雅嫻靜的二小姐會在衫中藏刺,更不可能幫自己去老太太那裡討公道。
何當歸甫一聽說那古紋千水和白玉蘭紗是從羅白瓊那兒取來的,立刻就開始細細地察看其中的名堂。據上一世的經驗,未出閣之時的羅白瓊手段還比較稚單調,翻來覆去不過那麼幾招沒新意的小伎。
上一世,何當歸剛到羅家的時候,雖然年僅九歲,尚未長出的好廓,但緻的五和欺霜賽雪的立刻引來了羅府上無數道含義不明的目。再加上一雙潤得能滴出水來的眼睛總像驚的小鹿一樣,閃著無辜、膽怯而又好奇的,所以第一次被領去給長輩磕頭時,老太太只打量了一眼,就歡喜地把從地上拉起來,摟在懷裡不釋手,最後,老太太跟大房二房的眾人笑道:「你們都來瞧瞧吧,這就是川芎的兒逸姐兒,可把咱們府上的幾個丫頭都比下去了!」
聞言,二小姐羅白瓊那溫和的眉眼立刻就變涼了,苛刻地來回掃視著這個在農莊上養大的「表妹」。
去年有一次,羅白瓊聽見丁熔家的給母親彙報說,半月前路過城外農莊的時候,看見了姑太太生的那個小丫頭正在地里彎著腰拔草,然後甩手丟進背上的簍子里,不一會兒就累得滿頭大汗,用頸上一條黑乎乎的巾黑乎乎的臉。丁熔家的冷笑著說,橫看豎看,那丫頭都已經變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鄉間村姑,別說咱們羅家的小姐了,就是府里一個伺候洗腳的丫鬟都比強三分。羅白瓊分明記得,聽完這番話之後母親眸底的恨意雪亮,而邊漾起了一個快意的弧度。當時還有點奇怪,不就是一個被踢出羅家多年的野人,跟們這些上等貴人八竿子都打不著,母親為何對那丫頭如此關注?
羅白瓊反覆地打量著老祖宗懷裡的野人,想找出面容上的瑕疵。丁熔家的不是說過,那野人還要在泥地里做骯髒低賤的農活嗎?的臉怎麼那麼白,的眼睛怎麼那麼亮,怎麼配坐在老祖宗的懷裡!自己的親祖母,幹嘛對一個外人這麼好!
幾天之後,三房的管事汪珉山從北方回來探親,捎來了三老爺置辦的一些土產,以及四匹朝霞出岫綢,據說是北直隸那邊新出的花樣。老太太覺得逸姐兒是新來的,算是半個小客人,就做主給挑了兩匹淺的送去,而剩下的兩匹深的讓大房的大小姐和大、二房的二小姐和四小姐勻著分分。
原本府里隔三岔五就有各種名目的服料子分下來,誰會稀罕這麼土氣的四匹綢子,可是人往往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四個金尊玉貴的羅府小姐倒要分一個野人挑剩下的東西,擱誰誰不生氣?最後那兩匹深的朝霞出岫綢誰也不肯要,又被甘草燈草送回了老太太手裡。老太太一看家裡的孩子這般謙讓,樂呵呵地笑著讓燈草把兩匹深綢子也給三小姐送去。
四小姐羅白芍對何當歸有著一段孩提時的舊怨。
當時羅白芍尚不滿一歲,是家裡第三個出世的小姐,所有人都是「三小姐」「三小姐」地喚,眼看要行周歲禮族譜,一天半夜羅府的姑太太突然抱著兩歲的何當歸回了家,流淚說這次已經跟何家人徹底決裂了,以後就帶著兒單過。那時候,尚在人間的老爺羅杜仲發覺自己罹患心疾,藥石罔靈,自知將不久於人世,為了讓他最疼的兒川芎在羅府住得安心,他就把外孫何當歸的名字也寫進了族譜,按年齡排在羅白瓊和羅白芍之間,了小一輩中的「三小姐」,而羅白芍就往下錯了一位變「四小姐」。
三個月後老爺羅杜仲在睡夢中猝死,兩年後何當歸被送去城外的農莊,又過了三年,羅川芎改嫁給了比小三歲的何阜,並用的嫁妝購置了一棟五進三出的宅子,搬進去跟何阜、何母、何阜的姐姐姐夫同住。「三小姐」母就這樣暫時的在羅府退了場。
第二年,羅府的四小姐羅白芍七歲,有一天,家中搭了戲臺聽戲,下面坐著東西府的不眷,臺上先唱了一出《狀元紅》,又唱了一出《牽魂記》和《雲娘覓郎》。突然不知誰說了一句,「怎麼每齣戲里的壞蛋都是老四?」然後不人都捂著笑道:「還真是呢,莫非戲曲家都喜歡把排行第四的那個寫壞人?」
羅白芍立刻記在了心中,聽完戲回去就找娘,說姐姐不是行二的嗎,應該是行三才對,以後要做「三小姐」。
二太太用塗著蔻丹的長指甲劃開一粒晶綠的葡萄,不疾不徐地告訴羅白芍,羅家人的名字和排行順序都是記在族譜里的,只有族長才能修改,而他們東府的老爺已沒了,所以這種事都要去托西府的堂老爺羅杜衡代辦。前不久瓊姐兒嫌原來的名字土氣,要改個好聽的名兒,去西府找了堂老爺多次才辦妥。如果現在又跑去找他給修改一個小輩娃的行次,人家不煩才怪!這都是天意,本來過兩天就要把你寫進族譜,排行第三,卻生生地進來一個姓何的外人,厚著臉皮寫進羅家的族譜。雖然如今被送走了,但只要族譜擺在那裡,就永遠占著那個名額,你就只能排第四,這都是天註定的,想不認命都不行!
於是羅白芍暗恨上了素未謀面的何當歸,都是因為,害得自己變了「每齣戲里的壞人」。姐姐排行第二,別人都把捧在手心裡,想改名就可以隨便改名;自己排行第四,是個天生的「壞人」,得到的疼寵永遠不如姐姐多,不論什麼待遇永遠都比姐姐差一截,這些都是那個佔去了自己位置的何當歸害的!
兩年多后,姑太太帶著何當歸第二次搬回娘家住,此時姑太太的親娘已經去世了。因為兩次嫁人都拴不住丈夫的心,最終都以失敗告終,這讓整個人心灰意懶,很怕跟人見面,覺那些人的目好像小針一般扎進的心頭。於是安頓下兒何當歸之後,就連夜逃去三清觀里閉關了。
初來乍到的何當歸在羅府還沒捂熱屁,就獨佔了三老爺送給大房二房的四個小姐的四匹「朝霞出岫綢」。東西雖小得讓們看不上眼,但一向於眾星捧月地位的羅白瓊這次被別人佔了先,關起門來反覆思量,只覺得一子邪火在口間突來突去,如果不發泄出來的話,那個「野人」的晶瑩俏白的面孔,故作怯、引人生憐的一雙眼睛就會反覆地出現在自己的腦海里,讓自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恰在此時,妹妹羅白芍來找,也很為抱不平。兩人嘀嘀咕咕的一番合計,於是有了兩人的第一次出擊。
拙劣的謀劃和演技,破綻百出的說辭,卻讓當時嚮往姐妹誼的何當歸立刻走進圈套。那一次,們也是在服上做的文章,在手工紋繡的月季花裡面摻進了不的西洋玻璃鏡子的碎渣。那時的何當歸實在有夠遲鈍,穿了一個多月也沒發現異常,只是全的細緻每天都會出現一些嶄新的深深淺淺的小口子,讓百思不得其解。
最後是因為玻璃渣子扎破了洗服的丫鬟的手,此事才被揭破。輾轉反側地想了一夜,想通了這是二房的表姐表妹聯手做下的事,卻怎麼都想不通們這麼做的理由。早就明白了寄人籬下、低頭做人的道理,何當歸也不敢把此事宣揚出去,暗暗吃下第一次悶虧,在羅府住的也更加如履薄冰起來。
今世里,又是羅白瓊送來的服,又是能扎破的尖銳異,何當歸到那些尖刺的時候,不在心底微微地笑了,二姐你整日坐在家裡沒事,怎麼不腦筋想幾個新的招數,也讓我開開眼界?須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二姐你還是原來的你,我卻已不是原來的那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