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夫嚇得連連擺手，連山羊鬍須也跟著擺，自我辯解道：「我怎會給小爺吃那個！老夫每次開的方子都是一式三份，一份拿給府上的葯抓藥，一份自己留底，一份就送到您那裏批示，老夫人明鑒，我從沒給小爺開過蒙汗藥啊！」

老太太一想有理，大夫們雖然負責診病開方，但竹哥兒吃什麼都是家裏人自己經手的，熬好葯直接喂他，本就不經過吳大夫。老太太著，同時打著嗝問：「那你又說，嗝，那蒙汗藥是你配的？」

吳大夫連忙把事的原委道出：「老夫是三清堂的名醫，自然是惜自己的名聲重於一切，平素里就是有人花著重金來買，老夫也斷斷不會配了這個葯給他。可是幾個月前夫人來三清堂找老夫說，羅府的琉璃堂鬧了賊，有人吃的補品補藥，所以想討一些蒙汗藥放在吃食里，到時候誰暈倒了誰就是賊。開始老夫告訴，自己不會配那種葯，讓去前堂上抓些豆，捉賊也好使。可夫人說，的補品大多都是飲用的，一定要無無味的末才行。」

湯嬤嬤打了一個哈欠，淚眼朦朧地指責道：「那你也不能配蒙汗藥給啊！」

吳大夫無奈地攤一攤手說：「哎呦嬤嬤，您以為我樂意啊？彼時夫人著個八個月大的肚子，老夫不給葯，就往葯廬里大喇喇的一坐，不肯走了！葯廬里一群夥計們跑進跑出，又是火爐又是煙熏，倘或有個什麼意外，老夫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賠啊！而且夫人還說了，三清堂早晚得歸管，讓我們這些靠著葯堂混飯吃的老傢伙們都懂點兒眼，看準風向，免得到時候流落街頭！」

老太太聽完后，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旁邊卻突然進一個清冷悅耳的聲音，道：「吳老爹，世上的蒙汗藥多了去了，也許是別人要害竹哥兒，餵給他吃了，未必就是表嫂從老爹您那裏討走的葯吧？您可不要冤枉了表嫂。」

「阿嚏！」湯嬤嬤用汗巾著眼淚和鼻涕，抬眼問，「三小姐你剛才去哪兒了，嗝，你的嘔吐之癥好了嗎？」

何當歸點頭道：「聶叔叔的真氣很管用，立時就把我的嘔吐治好了，不過他現在趕去看那個汪凡的殭，暫時不能幫老祖宗分憂。老祖宗，四妹妹，剛才我忙著自己吐，也沒顧得上瞧你們，你們這是怎麼了？一直都在打哈欠，你們很困嗎？」

羅白芍憤憤地打著哈欠和噴嚏說：「何當歸，你是真傻還是裝傻，這種哈欠你上次上課時不是試過了嗎——啊哈——現在還問這種問題，我看你是存心來瞧我笑話的吧！阿嚏！」

何當歸睜大眼睛低呼一聲，然後掩口笑道：「呀，四妹妹你誤會了，我並不知世上有『哈欠』這種東西啊！上次我連連打哈欠，最後被先生罰站和打手心的事，我還一直在懊惱於自己的懶惰呢……原來是這個哈欠搗的鬼啊，呵呵，真有趣呀，下次我們再跟二姐一起玩這個吧！果然只要見到四妹妹你，就有數不清的新奇玩意兒！我好期待呢！」

羅白芍驚奇地看著嘰嘰咕咕說了一長串話的何當歸，奇怪啊，才一個月不見，怎麼這個悶葫蘆轉了了！

老太太聽了之後，憤慨地用指點著羅白芍的腦門，厲聲斥道：「嗝，你平時就帶著你兩個姐姐玩這個玩意兒嗎？看看，看看吧，又讓你帶壞了一個！芍姐兒！你將來可是要為人正妻的，嗝，你將來就帶著兩包毒打理家務嗎？啊哈——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一手！」

羅白芍哭著後退說：「老祖宗你的手上有毒，嗝，你別我啊！」

頓時把老太太氣得語結，一邊抓耳撓腮，一邊把頭往被子上摔，呀呀，他們羅家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教出這麼一個不孝又不聽話的孫！

湯嬤嬤擔心家醜外養，連忙用目搜尋假風揚和寧淵的蹤跡，見四下里都找不到他們，方鬆一口氣問：「三小姐，阿嚏！那兩位客人是什麼時候走的？他們，嗝，沒聽見我們的談話吧？」

「走？」何當歸指著茶水間，微笑道，「他們未及跟老祖宗告辭，怎好擅自離去？他們現正在隔壁喝茶等待，想跟老祖宗請個安再走呢，我去他們進來吧？」

湯嬤嬤聞言大驚，急忙擺擺手，低聲音說：「這節骨眼上了還請什麼安，嗝，大家都已經很不安穩了！三小姐你快去替我們送送客，給他們解釋一下剛才的事，就說，嗝，就說四小姐有個積熱與氣相搏而的頭疾——啊哈——如今是頭疾發作，才出了一點小事故，再跟他們解釋一下大的事，阿嚏！這個你就自己措辭吧，總之不能丟了羅府的面！哎呦我的小姑，你還愣著幹嘛，趕快去啊！」

遣走了之後，湯嬤嬤又轉頭看吳大夫，質疑道：「三小姐剛剛說得很有道理，世上的蒙汗藥多了去了，嗝，你怎能肯定竹哥兒吃的就是你配的蒙汗藥？你可不要冤枉了大啊，嗝，這天下間哪有親娘毒害自己兒子的道理！」

吳大夫滿臉無奈地搖頭說：「老夫一聽就知道三小姐和嬤嬤你都是不懂藥理的人，其實，所謂『蒙汗藥』是一類葯的總稱，下面共分八大類五百小類，而且每個大夫配藥的習慣都不一樣，做出來的葯自然會千差萬別。所以老夫絕對能肯定，竹哥兒他吃的就是我配出來的蒙汗藥，而且老夫有一言，至今憋在心裏，實在不吐不快！」

老太太抓著沉了片刻，然後側頭對馬大夫說：「你領著芍姐兒去趟葯廬，給調個清毒的葯湯泡一泡手，阿嚏！再找找有沒有什麼葯能治我們的病。」於是馬大夫和羅白芍依言離去，聽得二人的腳步聲遠了，老太太方點頭道，「這裏沒有外人，嗝，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吳大夫嘆氣道：「依老夫看，夫人也是一個不懂藥理的人。上次給了那包蒙汗藥后，過了半個月又來向我討第二回，而且一張口就要四包，那時候已經快臨盆了，肚子大得嚇人，老夫哪敢跟爭辯，於是乖乖地奉上了四包蒙汗藥。等夫人生了孩子出了月子后，又一次跑來問老夫要蒙汗藥，這次老夫終於忍不住了，冒著得罪於的危險，毅然決然地告訴，老夫乃是十里八鄉的國手神醫，從來做的都是治病救人的好葯，那等迷人神智的蒙汗藥不是老夫的長項，請去西大街的夜市逛一逛，在那個地方，蒙汗藥就是幾斤也能買到！老夫人，你猜夫人怎麼說？」

「嗝，怎麼說？」老太太的臉上又抓出兩道新的痕，於是，湯嬤嬤索反剪了的雙手，用一條汗巾綁在背後。老太太雖然有些不悅，但也知道湯嬤嬤這樣做是為自己好，所以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講。

「夫人說，『就是因為知道你的製藥技好才來找你的，西大街的那些便宜貨怎麼能給我夫居……』說到這裏，的話就斷了！」吳大夫的臉皺了一團，連連搖頭說，「唉，老夫也不知把那蒙汗藥拿去給誰吃了，只好苦勸說，若是大房裏有人患了失眠之癥，老夫可以給配一些丁香安神丸，所謂『是葯三分毒』，那蒙汗藥中的幾味藥材都有一些毒，斷斷不可長期服用的。可夫人堅持說，安神丸見效慢，還是蒙汗藥最好使，最後，又獅子大開口的要走了一斤！」

湯嬤嬤蹙眉道：「夫人平日裏連門都不出，也不用打理府中事務，只在琉璃堂帶三個孩子，阿嚏！要那許多蒙汗藥做什麼？」

吳大夫猶豫片刻，咬咬牙道：「幾日前我在三清堂坐診，恰逢大爺過來檢視，我瞧著他神萎靡，攢竹發黑，眼布，於是就要求幫他把把脈。一之下登時大驚，看他的脈象，分明是剛剛吃過曼陀羅花和生草烏，以致中了微毒，而這曼陀羅花和生草烏，卻是我調配的那種蒙汗藥中的兩味主葯！」

「啊哈——你的意思是，孫媳婦把那蒙汗藥給前哥兒吃了！」老太太打著一個大大的哈欠，淚流滿面地呼喊道。

吳大夫點下頭繼續說：「為了進一步確定，老夫又用銀針刺了他的風池，結果針尖呈暗青。大爺看我神凝重，問他得了什麼病，老夫不敢把實道出，於是一番託詞說他肝火虛浮、三焦多燥。老太太您是知道的，一旦風池有青毒素，那就證明大爺他是長期在服食微毒哇！」

何當歸指揮著寧淵和假風揚從茶水間的窗戶跳出，二人雖然略有不滿，但還是照做了。

看到寧淵一直拿眼盯著自己，何當歸低笑了一聲，告罪道：「抱歉抱歉，已經讓你們看到太多羅府的家醜了，說什麼也不能再讓你們瞧見我們的一家之主，端莊威嚴的老祖宗那一副抓耳撓腮的狼狽樣子。」

假風揚譏笑道：「既然不讓我們看，那你為什麼還描述給我們聽？」寧淵偏頭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了脖子站到一旁。

何當歸笑瞇瞇地仰頭著寧淵，嘖嘖讚歎道：「沒想到公子還認識道聖那般的神仙人，真是讓我等凡人羨慕不已，其實，道聖大人來揚州的事，我也是通過齊央宮的線報得知的，可惜無緣一見。既然咱們都是道聖大人的仰慕者，不如就一起捐棄前嫌，化干戈為玉帛，在公子你逗留於羅府的這些日子裏，我助你療傷，你助我練功，咱們在武境的偉大道路上共同進步，如何？」

「好吧，丫頭你不必如此戒惕，其實我對你……」

寧淵剛張口說了半句，他旁的假風揚突然一下子將他撲倒在地上，然後一把扯下自己的腰帶，蒙住了寧淵的眼睛。對上何當歸相當詫異的表，假風揚尷尬地笑道：「剛剛有蜂！一下子蟄到了他的眼皮兒，哈哈！那合作之事就先這麼說定了，何小姐你去忙你的吧，我二人認得回去的路，就不用你送了！」

何當歸點點頭，然後又叮嚀了一回：「若是老祖宗問你們今天所見之事，你們就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相信的心中會好過很多，我也可以差了——那小子就先告辭啦，二位慢慢忙吧。」說著丟下這兩個半躺在地上、親相擁的俊年，自顧自地離去了。

「出什麼事了？」寧淵撥開眼前的腰帶，坐起拍一拍塵土，然後回頭去看假風揚。

「公子，你又了。」假風揚指著他的眼睛說，「你的眼眸又變茶的了，你該不會是……真的喜歡上那個小丫頭了吧？公子啊，我覺得這個人很不簡單，莫說是十歲，就是一個五十歲的人也沒乖！我看咱們還是不要招惹麻煩了，不如等風言風語回來了，咱們就一起向羅老太君告辭，再另覓一個療傷之所吧！」

寧淵在迴廊上盤膝而坐，隨手撿起他左邊的一朵淺緋的落花，嘆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好像上輩子就認得。儘管我知道而退才是明智之舉，可是……我不能說服自己的心，我就是很想知道的，想知道關於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