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被何當歸取名做「何當游」的清秀年不是別人,而是大爺羅白前上一次清晨時分,從羅西府的堂叔小妾戚三娘的「清雅園」里香竊玉歸來,然後在羅東府的大門前撞到的那個小乞兒。後來,羅白前的小廝雄黃把他弄進府,並按照羅白前的吩咐把他放到北院的下人房裡,不到半日小乞兒就清醒了,也並未多重的傷,一劑黃芪黑棗複本湯就讓他從床上哧溜爬了起來。
正當雄黃以為這次事故已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時候,小乞兒著腦袋憨憨笑一笑,問:「俺、俺是誰啊?」
經過一番對話,雄黃髮現小乞兒雖然笑的樣子有點憨,可腦子並沒撞傻,而是失了憶,聽他一口一個「俺」的北方口音,原來還是一個外地乞丐。見這小乞兒被自己駕的車撞出了病,雄黃不愁悶,是把他扔回大街上呢,還是留在府里呢?雄黃跑去問羅白前意見的時候,正逢上羅白前起床氣最旺盛的時候,因此斥責了兩句就甩手不理此事了,雄黃索也學著他主子的樣子,眼睛一閉就裝作看不見那小乞兒了,反正不也沒撞死人麼,誰讓那小乞兒在別家門口蹲,咱們羅府的貴門庭豈是他的賤腳能踩得的!
雖然雄黃「看不見」小乞兒了,可是小乞兒並未因此就在世間消失——下人房裡驟然多出了一個十五歲的陌生年,人來人往的經過時都不住扭頭多看兩眼,呵,哪兒來的一個黑小子?畢竟,羅府的下人大多都白白胖胖,驟然出現了一個黑瘦的異類,確實比較扎眼。
府的前兩天里,這年上有傷時,他就半躺在大通鋪上著來來往往的人呵呵直笑,誰看他他就沖誰笑。等傷好得差不多了,他就自顧自的下地活筋骨,又扭脖子又轉腰。別人劈柴,旁邊多一把斧子,他就上去一塊兒劈;別人挑水,井邊多一個水桶,他就上去幫著拎一桶;到了開飯的時候,幹活時曾被他搭過手的人,就勻出兩個饃遞給他吃;到了發秋季制服的時候,剛巧就多出了那麼一套,傳了幾人之手都不合穿,最後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穿上一套藍傭人制服的年,干起活來就更似模似樣了,伙食也從兩個饃饃變四個還加了湯,不過因為他是一個不在花名冊上面的外來人員,而掌管人事的寶管事至今都未發現他的存在,所以他就像是一個沒有編製的臨時工,也沒有什麼固定的差事。
每日里他在府中甩著手閑晃,口中偶爾還自得其樂地哼出一兩句家鄉小謠,手腳卻是非常勤快的,眼裡永遠能找到活兒。一看見別人幹嘛,他就跟上去幹嘛,幹完了之後把汗笑一笑就走,連個名字都不留下,久而久之就博得了府中不下人的好。照比起從前風餐宿的時節,他現在的日子過得實在滋潤得多了,才半個月下來他就「鄉隨俗」,變得白胖了不,個子也高了兩分,一眼去人又俊秀拔又有神,別人一盯著他打量,他就咧笑。
有一天的黎明,他醒得很早,跳下那十一個人十個床位的通鋪,跑出去想找活兒干,可此時天還沒有大亮,他在府里走了很久都看不見一個人。後來他七拐八繞地來到一座匾名「鳥鳥丁」的亭子,看見一男一正在亭子里親親,叉叉,而那人竟也不嫌天冷,哼哼唧唧的把上的服扔了一地,還搖頭晃腦的將滿頭的寶石珠翠甩了一地。於是,他就想上去問問那兩個人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誰知還沒有把想法付諸行,一個長得像人的妖怪就從天上飛下來了。
當是時,亭子里的男人被妖怪捉走吸,而那人則被當場嚇暈。那妖怪的眼睛泛著紫,吸完那男人又吸了一隻過路的豬,吸完了豬又追在二男一後面飛,嚇得藏在草叢中的他全癱,手腳不聽使喚。等那妖怪飛走後,他立刻慌慌張張地跑回下人房的通鋪邊,問年齡最長的周大伯如何才能降服妖怪,周大伯一個好夢正酣,如同說夢話一般地告訴他,「要往那妖怪上淋加了尿的狗,澆上去妖怪就化了……」
於是今天,當那個妖怪再度出現的時候,雖然它的臉上戴了面,可是紫的眼睛和上的服一點都沒變,讓他一眼就認出了它乃上一次的那隻吸妖怪,所以立刻跑去廚房後巷找到一桶豬紅,又依照周大伯的指示往裡面加了一些作料,然後拎著桶就往欣榮殿那邊趕去降妖,正逢戴面的妖怪與一個孩子雙雙挽著胳膊,私奔一般地往花園裡面跑,於是他拎著桶追了上去。
那個孩兒他今天剛見過一次,知道是府里的一位主子小姐。今天下午他路過花房的時候,看見每個人都抱著兩三盆花往外走,於是他也跑進花房一口氣抱了六盆花跟著眾人一起走,走到了一落英繽紛的麗院落,遠遠的院子正中站了一個微微含笑的孩兒,被漫天的桃瓣花雨襯托得就像一位桃花仙子。他一時看得怔住了,竟將六盆花摔落了五盆,幸好那位仙子小姐和旁的嬤嬤都沒注意到這一幕,也沒出言申斥。之後有個圓臉小丫鬟跑過來撿走了地上所有摔壞的花,說要做什麼花茶,他瞧著著小丫鬟有兩分眼,頗像是那一日被妖怪追趕的三人組中的一個。
後來,為了救仙子小姐,他就把那一桶驅邪化妖的湯水淋在了妖怪上,可能是豬不如狗管用吧,反正那妖怪最後一點兒沒「化」的跑掉了。再後來,他見一個年把那位仙子小姐在草叢裡忙活得不輕,於是,他就想上去問問那兩個人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誰知還沒有把想法付諸行,被在下面的仙子小姐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管自己「小游」,讓自己管「清逸姐姐」,說自己是的「朋友和小弟」,還要把自己帶回的院子里住!
「清逸姐姐?」他困地問,「這裡的人都不知道俺的世來歷,姐姐你是從哪裡知道的?」不知為何,他竟然張口就管這個比他矮了一頭的仙子小姐「姐姐」,卻不覺有毫突兀。
何當歸略踮起腳尖拍一拍他的頭,溫道:「小游乖,這些事以後我會慢慢解釋給你聽,總之你以後只聽我一個人的話就好了,我就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想吃什麼想要什麼只管來告訴姐姐,姐姐都會拿來給你;別人若是欺負你,你也只管跟姐姐說,我去幫你出氣報仇,小游你記住了嗎?」彷彿是想將上一世對他的虧欠都彌補回來。
仙子小姐講話時得很近,發上的馨香猝不及防地襲上鼻端,不讓年小游獃獃地點頭說:「記住了,姐姐是咱唯一的親人,以後咱只聽姐姐的話。」
何當歸滿意地點點頭,正要再囑咐他幾句關於「羅府是一個危險的地方,以及羅府的幾個最典型的危險人」之類的話,忽而覺腰間一就又一次落進了寧淵的懷裡。掙扎了兩下都掙不出他的箍制,不由得氣惱道:「寧公子,我跟你並不悉,請你以後要講話時就正常講話,不要隨便手腳的,一則我『弟弟』正在旁邊瞧著呢,你不要教壞了小孩子,二則……你忘了你當日曾發下的誓言了嗎?」
寧淵更是一肚子氣,自己堂堂王爺之尊,兩次救命,還總是一副答不理的樣子;對著一個傻乎乎的小廝倒是親切熱絡得不同尋常,不只上去就認了一個弟弟,還一會兒臉一會兒頭的,看得自己雙眼噴火,就算是親弟弟也要守禮,何況是一個小廝打扮的明顯比大五六歲的傻大個兒弟弟!不懂得什麼「男授不親」嗎,還是只對自己才如此「不親」?何況,主子和奴才的關係再好,也從未聽說過有拜把子當兄弟姐妹的,主就是主,仆就是仆,若胡認作一通,豈不廢了綱常禮法?哼,等把弄進了王府,不得要好好調教調教!
何當歸被他懷中的龍涎香的氣味攪得心神大,想起前世最用此香的那個負心人,的心就更煩躁了,當即低喝一聲,使出了一招華山派的「推門見山」,一掌推開了寧淵,只因此刻心中氣沸騰,所以原本不懂得如何使用力的,竟然無師自通地用上了五六的力,將重傷且毫無防備的寧淵一掌推得倒退十幾步,最後搖搖晃晃地倒在草坪上。
「你竟然會武功?你還打我?」寧淵凄厲控訴了兩聲之後,憤慨地瞪了一眼,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疲憊的眼睛。
何當歸也沒料到這個武功卓絕的年會被自己一掌就打倒了,還以為他剛才不過是在裝傷博同,進而胡攪蠻纏地撲倒自己,此刻見他真的傷勢不輕,連忙把手腕上的針套解下來,為他診脈施針,治療傷。扎了四五針之後,何當歸沒好氣地拍拍他的臉,哼道:「睜睜眼,別裝死了,我來問你,剛才赴宴的時候你還好端端的,怎麼一眨眼的工夫就傷這樣了?簡直像變回了我第一次見你時的重傷狀態,你是怎麼的傷?」
剛才,就在他倒在這沒良心的丫頭上之前,寧淵就覺到自己的印堂和魚腰相繼一跳,明白自己這是在不意間讓古井心失了守,以致令他的「墨瞳」失效……算起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所謂墨瞳,其實是在印堂和魚腰兩用藥催發出來的一種幻,是柏老師自創的一門神技。這墨瞳對自己尤為有用,因為他雙目隨他的母妃,天生有一雙茶眼瞳,讓他行走於廟堂和江湖之間有諸多不便,自從四年前跟柏老師學得了這項技藝,他便著意下苦功夫練習了一番,這幾年中從未破過功,也不用擔心瞳跟常人不一樣的問題。可是這一次遇著了這個丫頭,就像是遇著了他命里的魔星一般,都克制著自己一般,讓自己往日里得利的意氣風發,在這裡卻吃癟。可惡,莫非自己上輩子欠了的?
這丫頭聲稱是齊央宮的人,還知道諸多朱元璋於深宮中的生活細節,令他不得不謹慎行事,好瞞住自己的。雖然他已經暗自發誓一定會將弄到手,不過在弄到手之前,他還是不能向自己的真實份和私自離藩的,至不能在自己如此虛弱沒有自保能力的時候,所以他的茶眼瞳絕對不能給看。
因此,經過這一番計較之後,寧淵閉著眼睛,悶悶地說:「我有點困所以不想睜眼,你治你的不用管我,反正你要負責把我治好,治不好我就躺這裡不走了。」
何當歸聞言柳眉倒豎:「憑什麼!」他怎麼像個無賴一樣?
「憑什麼?」寧淵冷哼道,「就憑打傷我的是你的『段哥哥』,你這位『何妹妹』當然要負責把我治好嘍。」
「段曉樓?」何當歸訝異地挑眉,「你跟他打個什麼勁兒,你現在不是正冒充陸江北的弟弟嗎?」反正旁邊站著參觀的小游什麼都聽不懂,索說這樣的之事也不避諱著小游。
寧淵有些不悅,忍耐著沒有睜開眼睛,冷哼道:「哪個扮了陸江北的弟弟,你不是已經猜出我跟陸江北他們有嫌隙了嗎,哼。」說著他話音一轉,酸溜溜地說道,「雖然我被他打傷,不過你的段哥哥也讓我掛了彩,你一定很心疼吧?」
纖指中的銀針立刻扎得他倒吸一口冷氣,何當歸佯怒道:「什麼哥哥妹妹的,你胡說些什麼,我跟段世子今日才第一次相識,你快代,你為什麼要打人家,你傷的人家重不重?」他們這些有武功的人真是麻煩,有什麼不痛快不順心都要刀槍棒地打上一場,最後弄得個個有傷,人人吐。像自己跟羅白瓊這樣子多好,明明心裡都厭惡了對方,卻仍舊斗得文明禮尚——暗地裡一把一把的刀子鋒,表面上還是相親相的好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