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何。」關筠看了一眼，簡略地答道。

「姓何？哪一家的？爹是誰？」牛小姐好奇地問，「看穿著打扮都普通，像是不準備參加『第一金枝』的評選，為何卻把張臉搽得那麼紅？」

關筠的臉上出一個微嫌惡的表，搖搖頭不多言，更加激發了眾人的好奇心。凌妙藝先是往那邊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旋即杏眸圓睜，驚呼道：「這丫頭我曾見過的！」

牛小姐問：「在哪兒？京城嗎？」凌妙藝面疑地搖搖頭，一時低頭沉思不止。

不多會兒，澄煦新學年的男學子已陸陸續續到齊，男學子在臨時搭建的高臺左側一一落座，而學子人數遠遠於男學子，在他們的右側坐一長細排。因為沒有太嚴格的隊形規定，閨閣千金們又散漫慣了，所以們都是據親疏關係坐的。比如，關筠、凌妙藝等遊廣闊的小姐，五六個人坐一排，再往後是心中略有一些怯的特招生羅白瓊和的表姐孫茹、孫菽等三四人坐一排，再往後——「那裡空的太多了，坐上去兩個！」子院的先生鄭蓮突然在隊伍正前方，指著後排大喊道，「坐上去兩個！」

何當歸正悶著頭髮呆，循聲抬起頭看，發現先生的手不偏不倚指的就是自己邊，前後打量兩眼才發現，整支隊伍只有自己是一個人一排。據「幫派」劃分座位的話，的確是無幫無派的一個。

「你們！」鄭先生指了指關筠們那人最多的一排，指揮道，「往後面去兩個！」關筠幾人對一眼，卻沒有一個人彈。鄭先生不耐煩地大聲下令：「不管誰都行，坐過去兩個，坐到旁邊去！」

這一聲呼喊過大，從臺上的師長到臺下的男學子都不過來，一刻之前還嘈雜的園子奇異地安靜下來。

鄭先生急了：「怎麼沒有人？沒人願意坐到旁邊嗎？」手指著何當歸的頭。

學子中有人暗自冷笑，有人心照不宣，有人不明就裡，總之就是無人響應號召。本來坐一點兒也不是多大的問題，可鄭先生有點下不來臺，於是堅持在這一片寂靜中一遍遍重複的問題，點著每一排的學子要求分個人過去坐。而學子們彷彿專門跟僵持上了一般，死活沒有一個人彈。

以羅白瓊及其表姐為首的幾個人率先低笑出聲，然後被們的笑意染，不學子紛紛掩而笑，更有人發出了兩聲倒喝彩。澄煦學規第一條就是「尊師重道」，這倒彩顯然不是沖著鄭先生去的。

男子院那邊的彭漸看了好幾眼，突然認出那個臉上搽得紅得驚人的小姐不是別人，而是數日未見的三妹妹，立刻想要跳起來為抱不平：人家又沒惹到你們，幹嘛這樣孤立人家？而彭時應到弟弟於即將發的前奏，一把將他按住，附耳警告道：「你要是再不規矩，胡生事，我就修書一封讓家裡接你回去。何況，你幫不了，也不用你幫。」

那一邊，牛脾氣的鄭先生彷彿就卡在那裡了，非要調一個人坐在何當歸的邊，可眾學子非常心有靈犀地不給這個面子，這一刻，幾乎整個園中之人都在關注著這一段不太和諧的曲。

白院長皺眉，開學第一天的開學儀式，何等的重大，這是怎麼搞的？莫要讓特邀來賓孫榜眼、新來的道聖先生和段先生笑話呀！臺上的段曉樓如坐針氈，下面被眾人奚笑和喝倒彩的不是何妹妹嗎？這樣的場合，自己幫解圍是否合適？

當事人何當歸倒是沒有太大的緒波，老神在在地垂頭坐著，接著來自前方和後方的不帶善意的鬨笑，只是在心中略納悶，自己的和頭飾都是老太太讓人送來的面貨，就算臉被槐花搽得紅了些，但這近百位小姐個個濃妝艷抹，比自己更紅的也大有人在，們是怎麼在第一時間分辨出異類的呢？這裡認識自己的人寥寥可數，那些人怎能夠確定，們笑的是一個比們都低了一等的人？

正當場面僵持的時候，正當何當歸打算要說點什麼或做點什麼的時候，有一個頭戴花環的胖突然從後面衝過來坐到邊，強大的衝力，滾圓的材，差一點將何當歸衝到地上。

「抱歉！」胖道歉道，「我堵著耳朵沒聽見，要不我早就過來了。我廖青兒，頭一回來揚州城，對你們這兒不，還有點路癡，請多多關照！」

何當歸穩住自己湛湛要被沖飛的單薄子，點點頭剛想說不客氣沒關係的時候，對方胖乎乎的手中亮出兩小團棉花給看，洪亮地說道：「真沒聽見不騙你，瞧，剛才我用這個堵著耳朵嚼口香糖，這樣就聽不見鴨子了。」

話音一落，前前後後的鴨子都不了，園裡沒有一個人不在關注著們這裡，廖青兒渾然不覺地繼續對何當歸說：「剛才我後面一群鴨子嘰嘰呱呱的評論著什麼男子候選人，玉樹臨風段曉樓、氣宇軒昂關墨、劍眉星目彭時、虎背熊腰彭漸、風華絕代孟瑄、倜儻不羈羅白前，吵得我耳朵嗡嗡，到底誰是誰啊？反正我一個男都沒發掘到呢，至沒有一個比得上我的私人保鏢，他健壯的魄，古銅的，強而有力的臂膀，外剛的格，野中帶著溫順，憂鬱中帶著悶，簡直就是男的典範，的恩啊，簡直跟我哥有得一拼。」

何當歸驚奇地看著旁的這個胖，同時用餘輻向全場，這死一般的寂靜是什麼。

「還有你……」廖青兒掏出一個小木盒，取出一張薄薄的白帕子說，「這是我自製的一次紙巾，青春期冒油所以偶爾要用用。」邊說邊捉住何當歸的臉，掉過紅的胭脂。

何當歸張地瞧了一眼那張白帕子，發現沒有瀅瀅的淡黃痕跡方暗鬆了一口氣，只聽對方又爽朗地笑道：「剛才你一進園子，你抬眼往臺上的那一個眼神，給我的覺像突然吃了個冰兒一樣一激靈，一下子就秒到我了。雖然你故意搽胭脂扮丑，不過我當時就看出你是個小人兒，比那些元宵燈籠都好看。」說著指了指羅白瓊及其表姐滿頭的珠玉翡翠、金銀瑪瑙，經一形容再去看，果然恰如其分。

男學子那邊傳來彭漸「嘎」的一聲被彭時立即用手掌截斷了的笑，以及彭時的低聲囑咐「不能笑出聲來」，頓時，羅白瓊幾人的臉又紅又白又綠。

何當歸不知道這位奇葩的胖是哪路神仙，一時竟連一句的話都接不上來。是啊，對啊，還好啊，不客氣，謝謝？

「走吧，這裡不好待，反正都是些沒有營養的演講，聽了等於沒聽，你陪我逛逛校園去吧，我路癡。」廖青兒拉起何當歸，在眾人的注目中大步流星地離開會場，何當歸掙扎了一下就不掙了，任由那一隻而暖的手將自己拖走。

是啊，說的不錯，本來念書院就不是自己願，突然為焦點不是自己願，在眾人的眼風和眼刀中聽完整個開學儀式的繁冗講話，更加是自己大大不願，為什麼不逃走呢？逃走是所願。

就這樣，被這個陌生的奇怪拖著手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對方突然剎住了腳步，而自己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個沾著淡淡梨花香的膛，抬頭時看到的是段曉樓帶著濃烈緒的雙眸。

「你誰啊？捉我們回去的細嗎？」廖青兒瞪著圓圓的眼，瞧著那個一把奪走了手中孩兒的華服男子。

「段……世子？」何當歸試探地開口，他失憶了是吧。

段曉樓被這三個字狠狠刺痛，於是不顧陌生的第三人在場，雙手捉著何當歸的手一口氣述說道：「我想你，每天每刻，一呼一吸都在想你，你告訴我要『賭星』，你說半年後若有一場流星雨落滿織橋，就證明你我無緣，我跟你賭了，因為我相信我們緣定三生。可我在欽天監監正齊玄余的文案中讀到，他算到半年後南方某地將有一場流星雨，我不信事這樣巧，也不願將我們的一場良緣給那些不會說話的星星裁決，所以我來找你了。」

看這樣的段曉樓，何當歸不知該說些什麼，對不起？你我無緣？再見？不要再見了？

「何妹妹，那一晚在欣榮殿上我一眼就看到了你，當時我高興得幾乎發狂，可是我不能跟你相認，只因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我怕別人知道我們一早有，說出對你不利的閑話。當我看到你穿著我送給你的那套服，我知道你心裡一定也有我，當時我只恨宴會太長，只恨不能驅散眾人將你擁進懷裡一吐相思之苦。當我聽說你被關白的馬蹄踏而過，我急出了一冷汗，我多想立刻檢查你了什麼樣的傷，檢查你在我不在的這半個月里瘦了幾分。當我誤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那一刻我只想擁著你的人共赴黃泉，讓你不要一個人孤孤零零；當我得知你被一個不明刺客捉去，九死一生，我的心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住，隨時都會碎；當我聽說你已獲救，已經回去休息，我心上的那隻手立時被走，那一夜，你找回了你的命，而我也找回了我的命……」

「茲——」一個響亮的擤鼻涕的聲音打斷了這真意切的告白，廖青兒用紙巾捂著鼻子，哽咽地擺擺手說，「對不起對不起，你繼續說。」

「開始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喜歡你，卻不知自己喜歡你哪一點，也不知道這樣程度的喜歡算是多喜歡，可我生怕錯過了此生第一次喜歡上的人，所以我央陸江北為提親，被你拒絕後我並不灰心，我開始漸漸看清我的心，我知道自己喜歡你到想一直捧著你，永遠保護你，給你我能給的最好的照顧那種程度。等回了京城，等我開始想你的時候，我又發現我喜歡你的頭髮，你的味道，你的眼神，你的聲音，你笑和不笑的表，你就像我的第二個影子一樣，只要我逆著一回頭，你就那樣不遠不近的站著，清清冷冷的看著我。你只是用那樣一個眼神看我，我就不顧一切的奔向你。好幾次在夢裡，你穿著華的大紅嫁沖我揮揮手說，『我找到了我的良人，也祝你找到你的』，那一刻我方知那種痛徹心扉的覺就是。何妹妹，我你，憐你，惜你，我會耐心等你長大，你不要嫁給別人，你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有一瞬間，很想點頭，說好啊，我嫁給你。……可以點頭麼？

「不行！」斜刺里，凌妙藝衝出來道，「曉樓哥哥你不要喜歡，心地壞得很，一腳踏兩船，還跟我姐夫糾纏不清呢！我姐夫也喜歡！」

段曉樓訝異地看向凌妙藝：「高絕？妙藝你別胡說！」

廖青兒一邊著淚，一邊嘟囔：「高絕？不就是我現在暗的那個冰山酷哥嘛。」

何當歸忽而詫異地偏頭看向左方，低呼道：「小師父？你怎麼在這裡！你……其實我……你來了多久了？」

孟瑄像是在微笑，又像是沒什麼表，道：「沒多久，只聽到一點。」

「老伯，你又是誰啊？」廖青兒扭頭看向右邊的草叢，驚奇地問。這副形象，覺好像老頑周伯通。

柏煬柏頂著個大草環站起來，沖著何當歸擺手笑道：「大王、呃、師父再上，我一拜，其實我也剛到不久，也只聽到一點。」

「我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事。」孟瑄道，「既然沒事，那我先去了。」說罷轉向左而去。

「那我也去了，我也沒事！」柏煬柏扭頭朝另一個方向跑了。

凌妙藝淚如雨下，仰著頭沖段曉樓大聲喊道：「你喜歡你會後悔的，我不會讓你喜歡的，曉樓哥哥，本配不上你！」說罷轉頭跑開。

「妙藝！站住！」段曉樓焦急地喚了兩聲，匆匆向何當歸致歉道，「對不起，妙藝的心地不壞，只是有點任，我去看看，已離家出走很久了。我還會再來找你的，你等我，何妹妹，我絕不後悔喜歡你，也永遠不會對你放手！」說罷鬆開何當歸的手跑開，去追凌妙藝了。

「喂，你還好吧？」廖青兒拍一下的肩膀，擔憂道，「你臉很差啊，對了，你什麼名字來著？我青兒，不知為什麼對你很有好，咱們倆個朋友吧？」

何當歸慢慢坐到草地上，雙臂環膝，將臉深深地埋起來，彷彿有一種不能消化現實的無力。

時間的線頭，猝不及防地在同一個空間中糾集起來，纏繞了一個也不能打開的死結。這種悲傷的無力從何而來，不是一個了無牽掛的異世魂魄麼，的心不是丟在了時空的另一端麼，為什麼口忽然悶悶作痛，怎麼會這樣痛呢，是誰讓心痛了。

打不開的線頭……就全給時間吧。只是一縷隨風而來，化風而去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