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歸無咎緩慢走到府大門,一步邁。
隨手往養氣銅爐中投一枚「靜魂香」,靜中養元,歸無咎紛紜複雜的心緒漸漸平定下來。
回想這一日發生的種種事態,歸無咎突然意識到,自的心修持距離圓滿之境還有差距。
這十二年種種修行經歷也在他心頭流淌而過。
以自己的靈品質,就算對玄理的領悟沒有毫阻滯,修行《九元書》所需要的時間也要比尋常弟子多出四五倍。旁人需要三年六個月,自己就需要將近十八年;而當初那人給自己的時間期限,是二十年。
但是歸無咎未曾有氣餒之意,苦心孤詣、勤不二,最終僅用十二年,便完了真氣九重的全部修行,比預想的進度快了足足三分之一。
隨著時間推移,歸無咎修行進度緩慢、似乎靈品質頗低的況為眾人所知。面對同門種種異樣眼,腹誹狐疑,歸無咎始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過吾守吾常,吾修吾道爾,旁人何足道哉?頗有幾分窮困之中閑庭信步的意味。
再後來,歸無咎道法深湛為眾人所知,為文晉元所宣揚,為周掌閣所推重,幾乎為沖霄閣真氣境弟子的半個老師。至表面上,贏得了大多數人的敬重。境遇變化,倨而後恭,歸無咎的清凈之心也並未因此起了一漣漪。
因此,歸無咎一向以為:自己的心修持算是極為不錯的。
但經歷了這一整天的等候,歸無咎才知道大錯特錯。絕不是自己真的修到了一顆百折不回、萬變不窮的堅凝道心,而是那一枚牌符----就像一顆定心丸一樣,讓自己能夠足夠淡泊的面對那些小小榮辱罷了。
至於那修行的勤苦,又算得了什麼呢?昨日那倚仗了十二年的本之遽然失效,自己不免起了患得患失之念。
歸無咎突然升起一種明悟:唯有在生死之間、得失之間無所畏懼,才是真正的道心圓融。
大道之爭,道念之立,絕不是有幾分苦恆之心、堅持不懈就能夠就的。否則,凡夫俗子中的農夫力役,十有八九都是吃苦耐勞的。莫非修道之人,心連此輩也不如麼?
所謂道心,其實就是一種拷問,問你是否敢於賭上全部,去追尋那茫茫中的一機緣。
修道之路,決不是等待別人施捨機會,而必須主去爭取!自己雖然在真氣境滯留了十二年,但是相較於修道界的絕大多數修士,自己的進度依然領先。而十日之後的真傳銓選之會,也同樣是自己力一搏的舞臺。
良機過後再難求,大道在前人必爭。
悟通這一層,歸無咎似乎到掩蔽靈臺的淡淡雲霧逐漸消散了,低頭拾起那碎兩截的牌符,隨手投了銅爐中。隨著一道青火苗竄起,漸漸化為灰燼。
當務之急,是利用有限的時間,過了「返照」關。未過此關的靈形修士通常難以完全發揮自潛力,爭奪三甲也就無從談起。
歷來沖霄閣靈形弟子突破此關,採用的是「故境重遊」之法。和真氣境弟子一道,重修《九元書》中自己曾經有所阻滯礙難的次。這番舉等於站在了更高的山峰上回首走過的道路,對其中的曲直、利弊、得失自然能夠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一旦節節貫通,靈形元自然臻於馴之境。
但是歸無咎卻並不打算採取此法。
歸無咎在府正中央的水池邊洗了洗手,然後自一枚碧綠納戒中取出筆墨紙硯鋪在石桌上。說是「紙」,其實是一道空白的捲軸,高約尺半,完全打開之後長度怕不有數丈,只是卷束大半,只打開三尺長短鋪滿桌面。
服下丹藥,一邊研墨,一邊暗暗調息。
半盞茶的功夫之後,歸無咎心神已至最為澄澈的狀態,深吸一口氣,提筆蘸墨。
他軀立如蒼松,提筆的右手腕力運轉,一鈎,一撇,銀鈎鐵劃,赫然是一個「九」字。輾轉延續,又是一個「元」字。白卷右側抬頭頓時浮現出兩個大字:----「九元」。
這兩字之後,歸無咎陡然加快了書寫的速度,一行工整的小字隨即如行雲流水般筆直浮現:「九元之道,無相無形,於自然,而有靜。」
轉而一提袖,書寫到第二行:「虛生於有,有生於無,無為之始,有為之母。」如此每行四句,筆疾書。
由於年經歷的原因,歸無咎書法甚佳,筆鋒醇和素雅中出峻拔蒼鬱,超然通中溢出昳麗諧,若在俗世中,單憑這手字,也算是一方名家了,至食無憂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不過奇怪的是,每寫四句,歸無咎便留下大段空白。作為「留白」也實在太多了些,於書道的謀篇佈局而言,倒是有些不協調。
轉眼間半個時辰過去,黑白錯的小字佈滿長卷,鋪在地上。看那長卷上最後一個段落,是「總訣」二字。其下文字卻並非四字句的格式。字跡隨著歸無咎的筆鋒流淌而出:「太和所謂道,中涵沉浮、升降、靜、相之,是生氤氳、相盪、勝負、屈之始。其來也幾微易簡,其究也廣大堅固,是謂修真之基,丹之祖。」
最後這個「祖」字的一橫落定,歸無咎長舒一口氣,將筆放下。
歸無咎用了半個時辰的功夫,將真氣境修行的功法《九元書》默寫出來。
上下掃視片刻,歸無咎一攬袖,將筆墨俱收了。隨後彷彿變戲法似的,手中換持了一枝筷子細的袖珍小筆。石桌上原來的琴紋抄手硯也不見了,變了一隻小巧樸素的圓三足硯。
硯臺中並非墨,而是鮮刺目的大紅硃砂。
歸無咎沉思片刻,細筆蘸紅。
左手慢慢捲起手中長卷,直至長卷正中「丁火中,昭融,旺而不烈,衰而不窮」一行。歸無咎於正文右側的大片留白中以蚊蠅小字硃筆手書:「戊子,七月,某問:......」
歸無咎自修行雖緩,但那是卡在靈機運轉的速度上。對於道法領悟一環可謂至臻高妙,旁人萬難企及。這數年來為同門排疑決難,從來對答如流。但歸無咎並未以此自得,反而心中漸漸產生一個疑慮:他們,為何有如此疑問?
按照常理來說,真氣境是漫漫修真途中的第一步,道簡易,不涉玄機。縱觀各家各派的修行之法,無不是循規蹈矩的呼吸吐納、引導存思一流的功夫。對於道法理解上的知見障,至也是金丹境以後的事,絕不應該出現在這最基礎的環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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