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護衛快馬加鞭趕至安州,代張鴻問候了安王妃,出了王府,立刻去織造署打聽消息。
"前些時你們送往王府的料,貴人看了很喜歡,不知是何人織造?是什麼新技法?"
織造署織造料供皇帝和宮廷頒賞之用,織造太監伺候的都是達貴人,應付上面來人自有一套說辭,而且已經和范家對過口風,不慌不忙地捧出祝昌之的畫,笑道"是繡工臨基國手祝昌之的畫作織繡的,這新技法倒也不稀罕,現在織造署的繡工都會。"
護衛見過織工,問了幾句,沒問出什麼,只能帶著祝昌之的畫回京師復命。
織造太監送走護衛,撇一笑,織造署明面上所貢料都是繡工織繡,其實常常在民間采買,范家就是替織造太監出面采買的布商,這種事古來有之,不怕朝廷來查問,而且這次料是范家織造的,絕無紕。
很快,范德方從父兄口中聽說了這事,心驚跳,嚇得冷汗淌了一背。
當初謝九娘堅持要約法三章,他還覺得謝九娘多此一舉,沒想到京師貴人果然來問料了。
天氣炎熱,各家搬進山中別院避署。范德方帶了些新藕、荔枝、楊梅去拜訪謝家謝蟬,把京師來人的事和說了。
謝蟬并不意外。
世家貴族見了稀罕新鮮的東西,贊一句好,會有無數人絞盡腦想力法逢迎,強行征召民間技人宮侍奉。
把技法教給普通繡娘,放任技法流傳開,黑許織造署搶走功勞,也有這個考慮。
至于料被送往京師,也不擔心會有什麼變故,這一世跟隨布鋪大師傅學畫,研究尋常百姓的喜好,加之心境變化,筆更圓融闊,就是上輩子教畫畫的老師見了,也認不出是的畫。
送走范德方,謝蟬單要葉給謝麗華們送些荔枝、楊梅過去。
酉和葉去了半天,回來時道"三娘在屋里繡嫁,說多謝九娘想著。"
謝蟬蹙眉。
老夫人和二夫人一心要謝麗華攀高枝,做妾也愿意。這事謝大爺、謝六爺都不同意,但是謝二爺夫婦才是謝麗華的父母,二房愿意的事,他們也,不好手,而目謝麗華也沒說不想嫁。
謝寶珠拿了一罐子茶葉來道謝,說起謝麗華直嘆氣。
"這事二叔也不得,二叔這麼多年在縣學當學,沒有升遷,一直不服氣,想謀個職,做個小吏都行,他們給三姐姐說的人家姓錢,有四十多歲了……說是家里有個兄弟任朝議大夫,可以給二叔謀個一般職,還答應等二哥考了功名,也給二哥謀一個前程,四哥不,也能安排一個衙門的差事。二嬸逢人就說三姐姐命好,嫁過去就是家夫人。"
停頓了一下,咬咬,"我去看三姐姐了。"
謝寶珠從前嫉妒謝麗華,現在謝麗華要給人做妾,又替謝麗華傷心。
上次謝蟬點醒謝寶珠之后,寶珠鼓起勇氣和五夫人說自己喜歡呂鵬。
五夫人罵糊涂,最后指著門檻道"寶珠,娘不攔著你,你今天敢踏出這門檻去找呂鵬,和他一起過苦日子嗎?沒有丫鬟伺候你,沒有爹娘養著你,你吃什麼穿什麼用什麼?你一腳踏出去,只能喝西北風!人還沒走出巷子就被人賣了!"
謝寶珠哭了很久,不怨謝麗華了。
背著二夫人勸謝麗華,"三姐姐,你要是不想嫁就說出來,我們去求祖母,祖母那麼疼你,也許就心了。"
謝麗華手里的針扎了下手指,垂眸道"祖母、阿爹和阿娘都說這門婚事很好,我聽他們的。"
父母之命,妁之言,兒家只能聽從。
謝蟬記起前世,對不管不問的嬸母突然派丫鬟打扮,把去正堂,要代替嬸母的兒進宮。
反抗不得。
諷刺的是,三年后,嬸母們又想方設法讓們的兒宮為妃。
兩人說著話,丫鬢過來道"二郎從安州回來了!"?
謝寶珠拍一下手,喜道"二哥和三姐姐是龍胎,從小好,他一定會幫三姐姐!"
謝嘉文從州學回來,風塵仆仆,先去拜見老夫人。
老夫人和他說了謝麗華的親事,他眉頭皺了一下。
他的蒙師如今在錢大人府上做幕僚,這門親事是謝二爺托蒙師說和的,他從家信聽說了一些,但不知道錢大人年紀那麼大。
老夫人語重心長地道"呂家出了事,你妹妹的親事就難了,江州這邊找不到好人家,好在你妹妹福運好,讓錢家大人看上了,以后你們父子幾個的前程是不用愁了。"
謝嘉文神復雜,終究是什麼也沒說,轉回二房。
二房正房,謝麗華蒼白著臉坐在窗下,看哥哥走進來,噌的一下站起,一雙秀眸滿懷期待地看著謝嘉文。
謝嘉文避開的眼神,徑自走向謝二爺和二夫人,二夫人拉著他噓寒問暖,要丫鬟趕把燉上。
謝麗華怔了怔,攥繡繃,黑黑地坐回去。
謝嘉文不敢看謝麗華。
他自己也有煩心事。
今年的秋貢推舉,他落選了,而謝嘉瑯留在安州準備秋貢考試,他心中失落又難堪,還沒和家里人說這事。
他心想,謝嘉瑯是第一次參加秋貢,未必能考中,不如等秋貢結束再說。
至干謝麗華的親事,他固然不想讓自己的妹妹與人做妾,可是自古以來親事都是長輩做主,他反對也沒有用,而目錢大人在朝中有門路,二房需要這門親事。
謝麗華坐了一會,接著做針線。
夏去秋來,天氣轉涼。
謝嘉瑯和同窗結伴從書肆里走出來,看到隔壁店鋪貨架上整整齊齊一排致漂亮的泥娃娃。
他示意文宇稍等,走進店鋪,挑了幾只泥娃娃。伙計用罩子裝了,遞給青章著。
文宇幾乎是驚駭地盯著謝嘉瑯看,他居然會買這種小娘子閨房擺設的小玩意?
就在文宇暗暗腹誹謝嘉瑯是不是認識了什麼相好子時,謝嘉瑯道"給家中妹妹買的。"
文宇恍然大悟,泥娃娃是乞巧節的節令時,寵小娘子的人家都會買上幾個給小娘子上供乞巧。
"過些時就要秋貢了,你竟然還記得給妹妹買這些玩意。"文宇笑著打量謝嘉瑯。
謝嘉瑯淡淡一笑。
謝蟬很看重乞巧節,年年都要泡一盆淘洗干凈的麥子,等麥子發芽長大,用紅绦系上,等著乞巧那天搬上供桌。
他回到院子,要仆從把泥娃娃和寫好的信一起送回江州,門上傳來叩響,進寶著氣進院,手里也捧著一封信。
青笑著接過信"這真是巧了!郎君正要我們送信回去。""
謝蟬的信很長,除了寫給謝嘉瑯的囑,還進寶給青帶了口信,囑咐時他考試那天一定要多檢查幾遍考籃,別忘了東西,吃的喝的用的都要用最好的,別馬虎了。
青拍著脯保證自己都記下了。
進寶送完信,留下沒走,謝蟬要他留在謝嘉瑯這邊聽差。
一晃到了考試的那天,主試、封彌、監視、監門早已經提前院鎖宿,不和外界通,以防泄題舞弊。
考院前人頭攢,車馬和送行的家人都被攔在長街外,考生只能步行進考場,每個人可以帶一個搬運書箱行禮的書。
謝嘉瑯和文宇在考院前頭,兩人帶著書往里走,到了二門前,書也被攔下,考生們提著考籃按照次序上前,接監門嚴格的搜檢查。
大牌坊上寫有諸如"懸科取士""為國求賢"之類的大字,另一座牌坊則著"止舞弊""違者懲戒"的告誡之語。
文宇路過牌坊,雙手不自地發抖,謝嘉瑯仍然和平時一樣,一張面無表的臉,看不到一點張。
兩人的號舍離得不近,在柵欄前拱手,分頭去往自己的號舍。
謝嘉瑯走進狹小的號舍,鋪開席子,坐定,閱卷后,沉思片刻,提筆書寫。發解試連考三天。
刻滴滴答答一刻不停地作響,晝夜更替,清脆悠遠的鐵牌擊打報曉聲響過三次,監門敲響銅鑼。
謝嘉瑯放下筆,面平靜。
他起走出考場。
文宇在柵欄前等他,一張臉慘白泛青,頰邊冒出若有若無的胡茬,一邊和他說話,一邊抬手聞自己的袖子,"我是不是已經發臭了?"
兩人步下臺階,兩家下人都迎上來挽扶。
文宇拉著謝嘉瑯不放"我阿爹阿娘考前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你去我家昌晶,不把你拉過去,我沒力法向二老代……"
話還沒說完,一道甜凈的聲音歡喜地道"哥哥!"
穿蔥白素絹領上襦,系淺絳纏枝花長,雙臂挽披帛,頭梳單螺髻的小娘子掀開車簾,雪白,皓齒鮮,跳下馬車,笑著喚謝嘉瑯。
兩人循聲過來。
謝蟬迎上前,含笑朝文宇致意,手摟謝嘉瑯的胳膊,生怕他要倒了一樣,"哥哥,你辛苦了,累不累?"
文宇呆了一下。
謝嘉瑯也愣了片刻,回過神,朝文宇拱手示意,"文兄,舍妹來了,我先告辭。"
文宇忙抬起雙手,目送兄妹二人登上馬車,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方轉走開。
馬車上,謝蟬忙忙碌碌,攙扶謝嘉瑯坐下,絞帕子給他臉手,遞茶給他喝,翻出枕要他靠著,又打開糕點盒子,問他不,想吃什麼。
看他神憔悴,沉黑著吃了一塊麻餅,像是累得不想說話,拍拍枕,"哥哥,你很累吧,要不要睡一會兒?"
謝嘉瑯確實累了,人靠坐在車壁上,眸掃過謝蟬。
小娘子一天一個模樣,幾個月不見,又長高了。頭上不再是小時候的雙環髻,改梳單螺髻,和其他小娘子蓬松的發髻不一樣,鬢發抿著,簪一朵艷的拒霜花,發式簡潔優雅,這讓顯得量更高,也更像個大姑娘,眉宇間多了一抹英氣,顧盼間有種彩照人的覺。腰上錦帶束,前微隆,腰肢纖細。
謝嘉瑯眉心,還沒從剛才的怔愣中回過神。
沒想到謝蟬會在考場外面等著他。
也沒想到小娘子變化這麼大。
仿佛一下子,謝蟬長大了。
車廂里縈繞著淡淡的桂花香味,謝蟬一直喜歡用桂花梳頭發,秋天還會曬桂花做香囊薰裳。
謝嘉瑯聞了聞自己。
謝蟬忽然靠過來。
甜香。
一剎那,桂花香氣愈加濃郁,沁肺腑。
謝嘉瑯下意識往后靠,他和文宇一樣剛從考場出來,上不怎麼好聞。
謝蟬一點也不嫌棄,探過,抖開薄毯蓋在他上,"哥哥,你睡吧。"
說著,還輕輕拍一下他的肩膀,哄孩子似的。
謝嘉瑯筋疲力竭,合上眼睛,"什麼時候來的?"
"三天前我就到安州了,這幾天和阿爹一起住在客棧里。"
謝蟬一手托腮,看著謝喜瑯的側瞼,道。
打聽到秋貢的確切日期,央求謝六爺帶來安州,正好謝六爺要過來收一筆賬,就帶來了。怕影響謝嘉瑯考試,沒有打擾他,耐心等到考試結束才出現。
小娘子和的嗓音在車廂里靜靜流淌著。
連著幾場考試下來,人幾乎要虛,謝嘉瑯上酸疼疲累,心里卻覺得很平和,不知不覺睡著了。
回到小院,謝六爺著手迎過來,想問幾句考試的事,又怕自己說錯話,最后兩手一拍"飯都做好了,吃飯吧!"
盹掌簽、鴛鴦炸肚、鵝盹掌湯畜、水晶膾、燒羊頭……都是費時費力的大菜,謝六爺三天前就吩咐人備下,擺滿一張大桌子。
謝嘉瑯卻沒什麼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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