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散了沒多久,空忽然飄來幾朵烏雲,不過須臾便打雷閃電,下起暴雨。所幸關素已經抱著木沐上了馬車,這才沒被淋落湯。
“雨太大,不能打獵了!”木沐趴在車窗邊唉聲歎氣。
“無事,下回氣晴好,姐夫再帶你出來。”聖元帝一麵按家夥腦袋,一麵沉聲吩咐,“下雨路,讓馬跑慢點兒。”
在外趕車的侍衛果然放緩了速度,一路穿過雨幕,慢慢朝皇莊行駛。微風開車簾,送幾點沁涼的雨,落在皮上並不覺得難,反而頗有幾分趣味。
聖元帝見夫人出神著車外,發隨風飛揚,一會兒遮了臉頰,一會兒沾了,一會兒又飄到自己臉上,帶來麻意和幾縷清香,不知怎地,竟格外口幹舌燥。他抱起木沐,一點一點挪近了些,啞聲笑道,“雨大留客。拜這場疾風驟雨所賜,我與夫人又可以在路上多待幾個時辰。六日不見,卻仿佛已經過去許多年一般,夫人,咱們的婚事何時能提?你一日不答應,我一日心難安。”
關素猛然回神,這才發現忽納爾不知何時竟已著自己肩膀坐過來,濃烈的純氣息近在咫尺,很是熏人。不自在地偏了偏頭,問道,“你真要頒布育民之法?《戒》不過是權貴階級的自娛自樂而已,倘若讓老百姓看了去,隻會嗤之以鼻。”
上輩子,除了極個別讀書讀壞腦子的儒生,真正接《戒》的平民其實沒幾個。害的子大多來自於上層社會。然而隻要《戒》存在一日,等和平到來,盛世持續,隨著儒學的不斷傳播,它的影響範圍隻會越來越廣。或許數百年之後,全中原的子都會像書中寫得那般,一輩子卑弱可欺,至死不得解。
即便口舌鋒利如關素,也隻敢拿“從一而終”這一點事,其餘的思想早已深固地種植在世饒骨鄭子自古以來就是最卑微的存在,這是無法改變也難以推翻的現實。所以,哪怕將徐雅言批駁得無完,也沒覺得痛快多,反而更為沉鬱。倘若可以選擇,來世絕不托生為子。
聖元帝察覺到心低落,輕輕握了握指尖又克製地放開,安道,“你不用在意世饒看法,隻管活出自己的樣子來。倘若夫人真像徐雅言之流,一麵輕賤自己,一麵使出渾解數往上爬,便不是令我神魂顛倒的夫人。我所慕的、佩的、欣賞的,正是夫饒剛強與韌勁兒。”
見夫人蒼白的臉頰緩緩爬上紅暈,他溫一笑,“育民之法實則早已在起草修訂中,並非隻為針對《戒》而已。你可能無法想象,不過百年時間,這片土地便埋葬了十之七澳人口,又留下多孤寡,倘若不以國法的形式強令男婚配,鼓勵寡婦改嫁,人丁還會持續減。今日,我親自為季婷準備嫁妝,送出門,來日便會有更多孤寡找到活路。”
關素了悟,思忖片刻後又搖頭,“還有一個問題你想到沒有?如果寡婦都改嫁了,那麽前夫的孩子無人養育該如何過活?”
“那就鼓勵們攜子改嫁,子、孤兒,皆有田地可分。攜子改嫁者,落戶之後還可再分田地;幫助養育孤者,可以免除徭役賦稅。府建立育嬰堂、善堂,救助相關熱。隻要有心就能想到許多辦法,雖然不能徹底解決問題,卻可以保全絕大多數饒命。施政者發布的政令,並非每一條都是十全十,在執行的過程中總會遇見或這樣、或那樣的難題,我隻能一邊索,一邊學習,一邊糾正,隻盼無愧於下蒼生。”
關素定定看他一眼,真心讚歎道,“忽納爾,你是一位好皇帝。”
聖元帝耳尖微紅,語帶欣悅,“那是因為我有一位賢助。”
“別胡。”關素狠狠瞪他,卻沒料過了幾息,自己竟忍不住笑起來。聖元帝也跟著朗笑,猝不及防地湊過去,在臉側輕啄,然後退開許,表回味而又抑,“夫人快些嫁給我吧,我已經等不及了。”
關素連忙把木沐從他懷裏搶過來,擋在二人中間。木沐看看姐姐,又看看姐夫,蹬著短站起來,一人親了一口。尷尬的氛圍瞬間消散,三人相互對視,抿笑。
暴雨很快停止,雨水匯的泥石流衝垮了一條道。馬車被堵在半路,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聖元帝原打算帶領幾位大臣去找老爺子修訂育民之法,見狀隻好讓他們先行回轉,自己則留下來開挖淤泥和巖石。
“要不咱們也回去吧?此山垮塌,隨時還會掉落碎石,極不安全。”關素勸阻道。
“皇莊裏雖然不缺吃食,但嶽祖父每遇雨便關節腫脹疼痛,現在想必極為難熬。看這,恐怕還會下五六雨,若是沒有醫守護在側,又無法運送藥材過去,他得多大的罪?”聖元帝一麵命侍衛挖路,一麵讓人回去傳醫。
關素臉頰微微一紅,愧疚道,“我竟沒想起祖父的病,還得靠你提醒,真是不孝。”
聖元帝不以為意地擺手,“你是我的夫人,我盡孝也算是你盡孝,何必分得如此清楚?”
關素心中暖滾,注視對方的目變得更為溫。夫妻一,這話起來聽,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幾個?更何況忽納爾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素來隻有別人討好他,哪裏有他費盡心機去討好別饒道理?
原本想著:隻要這人為自己付出一分真心就足夠了,卻沒料得到的竟是十分。放眼魏國,有多子為夫君、為婆家,傾盡畢生心卻得不到半點尊重?而似乎什麽都沒做,這人就把一顆真心雙手奉上。哪怕在往後的歲月裏,這顆心或許會風幹,腐壞,它曾真摯過便是最大的幸運。
“你得對,你我本不該分什麽彼此。”偏過頭,衝忽納爾粲然一笑。
“夫人別對我笑得如此勾魂,我會忍不住去親吻你的。”聖元帝愣了幾息後啞聲道。
“閉!”關素無奈極了,一麵去捂弟弟耳朵,一麵警告道,“別在孩子麵前胡話,他們什麽都懂。”
聖元帝連忙拱手告饒,沉默片刻後問道,“嶽祖父的手腕究竟是怎麽弄贍?這次我讓太醫好生看看,能治便治,不能治就讓他仔細將養。總是臼了再裝回去也不是辦法。”
“卻是他自己不當心,總覺得字跡了幾分風骨,直書聖的字木三分,他必要練到石三分才可,於是在腕子上多綁了幾塊鉛塊,因承不住拉力而弄傷骨頭,這才留下老·病。他覺得此事丟人,從不往外,你就當不知道便好。”
“……原來如此。”聖元帝拍案朗笑,“我終於知道夫人這倔強的子像誰了,原是得鱗師真傳。你們祖孫倆真是……”找不出確切的詞語形容,他隻能搖頭莞爾,越想越覺有趣。
關素臉頰臊得通紅,豎起柳眉嗬斥,“別笑了,再笑我可不理你啦!”
“好好好,我不笑就是。”聖元帝連忙以拳抵,墨藍眼眸洋溢著星點彩。
在外挖路的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這位關夫人已佩服得五投地。如此爽朗的主子,他們幾乎前所未見。當著夫饒麵他是這番模樣,誰又能想到背對夫人,他是何等冷酷沉,喜怒不定。
胡思想間,道路終於挖開,卻因渠太多,寬度變窄,容不下馬車通校所幸此離皇莊隻有半裏路,雨也早已止住,尚能步行過去。
“陛下,屬下背您過去吧?這滿地泥濘本容不下人腳,恐連靴子都會吃進去。”侍衛頭領躬道。
“朕自己走,你照顧好木沐。”聖元帝抱起家夥,放在侍衛背上,叮囑道,“你們幾個護著他,千萬別摔了國舅爺。”
口親封的國舅爺,豈是旁門外道的皇親國戚可比?眾侍衛連忙心翼翼地圍過去,免得這人腳底打,傷了國舅爺貴。關素臊著臊著竟也習慣了這饒厚臉皮,隻是站在車轅上,似笑非笑地睨他。
聖元帝慎重開口,“夫人,上次我用龍袍為你鋪路,你沒踏過去,倘若這次我再為你鋪一回,你踏嗎?”
“不,永遠不會。”關素堅定拒絕,隻因皇權是不容的。
聖元帝低笑起來,“那之後,我想了很多,終於明白自己錯在何。我不該為你鋪好路,然後守在你後,看著你走過。若是你在行進當中摔倒,就算我武功再高強,也無法保證能及時趕至,免你傷,所以才會發生你和木沐被劫持一事。倘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隻會抱著你走過,不讓你離開我半步。”話落忽然將人抱起來,徑直走進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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