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族學就這樣迅速建起來了。
有柳四老爺捐出的小院和房舍,又有柳東行等人捐獻的銀錢,柳四老爺很快就僱了工匠回來把房子裡裡外外收拾得整整齊齊,又請木匠打了許多新桌椅,還到恆安城有名的文房鋪子裡徘徊了半天,買回許多筆墨紙硯。雖然族人們私下抱怨他花錢大手大腳,還未正經開課,便已花了超過一半的銀兩,但也都承認新建的族學頗象個正經學堂的樣子。
柳氏全族前所未有地期盼著這座學堂,儘管柳四老爺是負責主持族學事務的那個人,但每一房的族人都希能儘可能多地瞭解族學建造過程中的各種瑣碎小事。他們關心房子整修得夠不夠氣派,關心桌椅是不是舒適,關心給學生們準備的筆墨紙硯是不是質地上好,甚至抱怨柳四老爺花了這麼多錢,卻只弄了些普通貨回來,爲此跟柳四老爺打了無數口水仗,得後者連夜將賬簿做出來給所有人看了,方纔勉強過關。
而經過這場爭吵之後,所有人忽然發現,原來要辦一座好學堂,一百兩銀子是遠遠不夠的,哪怕柳復又捐了一百兩來,也還有不足。等到先生請回來了,每年的束脩至也要五六十兩銀子,再加上學生在學堂裡的用度,兩百兩能撐多久?於是衆人便不由得把目投注到柳東行所投的那份田產上來。
再多的銀子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只有田產,才能源源不斷地爲族學提供用度。
柳東行說的是他所分到的族田,可誰都知道,他沒分到多族田。他小時候族人都欺他無依無靠,便坐視柳復一家吞沒了原該屬於他的那一份,而他長大以後分家另立,是在京城裡,柳復聲稱,已經分給他田產了,再分族田自然不可能。
此前因爲與己無關,各房族人們對柳東行討回族田一事漠不關心,可現在卻不一樣了。柳東行名下族田的多,直接關係到他們孩子的利益,族人們怎能甘心接這個結果?而且這份族田越多,學堂的底氣就越足,其他各房的族人就不必再付出額外的錢了。於是他們開始私下聚集商議,連一向支持柳復的幾房人家也參與進來了,最後在柳四太爺的帶領下,正式向位居族長的柳復提出:要補給柳東行他應得的族田畝數。
柳東行是長房嫡長孫,雖然父母早亡,又已獨立門戶,但他的份是不可搖的,哪怕不再是宗子,他也理當承繼屬於他父親的那一份族產。按照族規,他可以得到長房三的田地。
柳復怎麼可能接?他從一開始就有不好的覺,現在的況更是證明了這一點。長房名下有多田地?不算他爲這麼多年來私下置辦的,是祖上傳下來的部分,就有多達百頃地,分三給柳東行?那他已經分出去的那兩個莊子豈不是白給了?
柳四太爺等人天天上長房去與柳復理論,他們是長輩,又代表了絕大多數族人,柳復不勝其煩,卻又不能直接把人打發掉。如今他已經不是了,想要在老家過安樂日子,離不開族人的支持,可是又無法接他們的提議,便僵在了那裡。
柳東行曾經私下勸柳四太爺等人:“二叔已經分過我田產了,若是我要再討回這麼多族田,未免太過了些,只怕會惹惱二叔,反而不。他爲日久,即便勢力大不如前,人脈仍在。咱們柳家日後還有要仰仗他的地方,若將他得罪得狠了,日後各房的弟弟、侄兒們豈不是要吃虧?我知道諸位爺爺、叔伯們都是爲了我著想,但爲了大局,還是略退一步吧。”
族人們聞言都嘆說:“行哥兒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爲了我們,連這麼大的事都願意做出讓步。”態度已經化了許多。
柳東行又私下去見柳復:“長輩們只是爲了族學心急罷了,侄兒原本也沒料到局勢會變這樣,原想著我是小輩,拋磚引玉,先帶個頭,各房也就願意爲族學出力了。不過眼下各房爺爺叔伯們都騎虎難下,他們到底是長輩,我不好攔著,二叔就當看在往日份上,對他們多擔待吧。至於族田,您意思意思分一些就是了。一個族學纔多大?滿打滿算十來個學生,哪怕再添上親戚家的孩子,也不過二三十人,加上兩個先生的束脩用度,一年也用不到一百兩要那麼多田地又有何用?”
於是柳復再次與各房族人見面商討時,便提出只分五十畝地的要求,認爲五十畝足夠供給族學每年的用度了,而且族中子弟分家獨立,也不過是分到四十畝地而已,這已經是對柳東行長房嫡系份的寬待了。族人們一算,五十畝地,只能勉強支撐學堂一年的用度,真是半點富餘都沒有了,怎肯接?於是又吵起來了。
柳東行再次在雙方之間斡旋,不過這一回,他兩邊都只說好話,沒有幫著勸解。最終柳復強起來了,聲稱族人若仍舊貪心不足,這事兒他就不管了,他們怎樣就怎樣
想到族學的先生還要靠柳復出面去請,將來自家孩子要是功課學好了,也還要得到柳復同意才能附館拜東原先生爲師,各房族人終於讓步了。他們降低了要求,只要一百畝族田,只是要求必須是上好的良田才行。柳復不耐煩,通通答應了,待把人送走了細心一想,卻不知爲何總有一種古怪的覺,好象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這一百畝地很快就轉到了柳東行的名下。柳東行左手袖了田契,右手便將賬簿當著全族人的面遞給了柳四老爺:“侄兒要在外任,無暇料理,這些田產就託付給四叔了。”
柳四老爺又驚又喜,沒想到柳東行居然半點都不藏私就把東西全給了自己,連忙接了過來:“放心吧,行哥兒,四叔既然接下了這個擔子,自然會辦好的。”他心裡正歡喜,卻沒察覺到各房族人彼此之間都換了一個眼,柳四太爺還地盯住了自己,一眼的警惕。
柳東行回到家,文怡問起他事辦得如何,他便笑道:“非常順利。族田已經到了我名下,賬簿給了四叔,全族的人都能做見證。”
文怡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你爲何要把田地給四叔?他一向喜歡中飽私囊,是族學整修房屋、添置桌椅文房的花費,就至他吞了二十兩去這兩日各房的嬸孃們私下向我抱怨過好幾回了,還問我爲什麼不勸你另找人去主持族學事務。”
柳東行輕笑:“田地到了我的名下就跑不了了,我要的是名份,哪裡還了這一百畝地?我既不圖這點收益,誰管都是一樣的。至於誰來主持族學,又不是我做主定的,是四叔自個兒跳出來領的差事,若是別房長輩們覺得不好,也可以遂自薦嘛。再說,四叔拿出了自己的房產,對族學也是有大貢獻的。至於他貪心的病,你放心,全族人的眼睛都盯著他呢,不會讓他做得太過分的。”
文怡瞟了他一眼:“爲什麼我覺得……你好象在算計些什麼?”
柳東行笑道:“我哪有算計些什麼?不過是覺得有些事防不勝防,我又不可能在此久留,不如就讓所有人幫著提防好了。”
柳東行說得輕巧,但柳復卻不是這麼想的。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是被算計了。柳東行提議族學,在族中威大漲,加上他年紀輕輕就了朝廷員,年輕一輩的族人已經完全以他爲首。等到族學建後,學有所的族中子弟一旦能在科舉途上有所建樹,都只會念柳東行的恩,而考武舉的子弟則是直接爲了柳東行的死黨。他這個族長先是被搶了先機,接著又被架空,哪怕是拿出了一百兩銀子,又捐出了一百畝的良田,再費盡心思請了先生回來,也討不了半點好。
尤其是在族田這件事上,柳東行小施詭計,策全族人爲自己討回族產,他卻只能吃啞虧。如今他既失了田,又失了名,還跟族人惡,連一向支持他的幾房人都開始疏遠他了,而向來是他死黨的柳四老爺,居然了族學的主持之人柳四老爺一手幫他料理族務,一手攬住了族學,在族中的權勢威有蓋過他的趨勢。柳復開始對這個堂弟生出了警惕之心。
沒兩日,柳街上下便開始流傳起兩個謠言,一是柳四老爺中飽私囊,貪沒了族學名下的銀錢;二是柳東行借族人之力討要族田,不過是利用族人而已,並非真心要爲族學出力。前一條知道的人多,不過是引起了更多的流言蜚語,倒也沒激起什麼水花,而後一條,卻有越演越烈之勢,有人甚至開始傳說是柳東行在柳復面前進讒言,後者纔會這麼強地拒絕族人的要求,其實兩人早就在私下有了約定,柳復分了更多的田產給柳東行。
有些族人坐不住了,他們不好意思找柳東行詢問,便把主意打到了文怡頭上。好幾位柳太太找藉口來看文怡,旁敲側擊,文怡只裝作沒聽懂,還嘆道:“前些日子族裡鬧得這麼大,相公不知在二叔那裡說了多好話,總算把事平息下來了,卻爲了此事得罪了二叔。這些天二嬸連我的面都不願意見了,天天都在院罵,說我們夫妻是強盜竊賊什麼的。其實相公已經是看在一家人的面上做出許多讓步了,他是長房嫡長孫,分家另立,原該從族裡得一筆產業纔是,如今不過是分得長房一百畝良田,還要勸長輩們不必爲他爭取更多,沒想到在二嬸看來,這一百畝仍舊是在割的,實在人心裡難過。”
幾位柳太太相互換了個眼,神都有些不大自在,柳九太太便乾笑道:“可不是麼?到底都是長房的子弟,行哥兒怎麼說也不該只分一百畝地呀二老爺怎能這樣待他呢?這不合理不是?”
文怡無奈地笑笑:“罷了,在京城時,二叔已經分過我們兩個小莊子,再添上這一百畝地,也不算了。只是出京時因家裡人手有限,無人照應,我們夫妻便把莊子都轉手了。我們這一南下,還不知要在康南待多年呢,便是置辦再多的田產,又有什麼用?只要這筆田產足夠學堂的花費,我們夫妻便心滿意足了。若不是爲了這件大事,我們也不會起這個心思。”
柳九太太訕訕地笑了幾聲,與妯娌們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慚愧,沒多久就要告辭。
文怡卻攔下們說:“侄兒媳婦忽然有了個主意。說來我們都是柳家媳婦,將來我們的子孫也都要在族學裡讀書的,族學之事,我們也當出一把力。我這裡有幾樣首飾,還值些銀子,不如就請嬸孃們陪我去一趟四叔家,把它們捐出去吧?”
衆人面面相覷,只得跟著文怡走了。於是文怡便當著衆人的面將一匣子款式略嫌老舊的金銀首飾給了柳四太太,請去首飾鋪子換銀錢,歸到族學賬上。
有了文怡帶頭,柳三太太等人也紛紛捐了幾件首飾,一時間,文怡在族中賢名大漲,不忿的柳顧氏聽到消息後丫頭拿了兩匣子首飾去,卻只得了一聲謝,半點好名聲都沒得。
柳顧氏本來要罵人的,不過柳東行馬上拉走了柳東寧,一起去拜訪小時候的同窗,將他請到族學裡充當的開蒙先生。這位同窗已有秀才功名,是個學問紮實又穩重耐心的人,給開蒙綽綽有餘。而且因爲他的家境清貧,柳家兄弟的邀請等於是幫了他大忙,經他之口,兄弟倆迅速在恆安學子當中贏得了仁善之名。
而另一位教導四書五經的老師,原是由柳復出面去請的,柳家兄弟卻在那位同窗的引介下,把一位在恆安久負盛名的名師請回來了。一時間,族中對柳東寧的評價也大爲改善。接著,柳東寧公開表示要族學讀書,與堂兄弟們做同窗,不復從前的高高在上,族人們的態度更爲化。
看在這件事的份上,柳顧氏沒有再爲難柳東行與文怡,而因爲東寧與東矢兄弟要讀族學,長房在族學總算有了代表,柳復心中的怨氣也得到了緩解,但他並沒留意到,族人們談論起他的嫡長子時,已經不再把東寧和他這個父親視爲一了。
十一月的柳街漸漸平靜下來了。而上添了無數環的柳東行,總算消停下來,對文怡道:“大局已定,咱們可以功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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