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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第3章

「三哥!」張出塵失聲驚呼,「你不是傷了吧?」

「不是我的。」

「誰的?」李靖問。

「說來話長。」虯髯客停了一下,「藥師,我且問你,有這麼一個人,負我已有十年之久,一直想得而甘心,今天讓我找到了。誰知道這人竟是個孝子。你說我該怎麼辦?」

「自然不咎既往。」

「可是,此人又為害一方。」

「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殺!」

虯髯客默然,好久才悵惘地說:「看來我不如你有決斷。」

「他只是為人設謀,才有決斷,到他自己的事就糊塗了。」張出塵又說,「三哥,你怎麼置你的仇家?」

「我?」虯髯客指著那革囊說,「我花錢買了他一隻手。」

原來那革囊里是一隻斷手!張出塵有些害怕,子不由得往李靖這面躲了過去。

「一妹!」虯髯客微歉然地說,「不是我故意惹你討厭,我要磨鍊磨鍊你的膽氣。將來咱們在一起,不得有殺人流的時候,你要見慣了才不怕!」

這話什麼意思?難道自己所視如胞兄的「三哥」,竟是殺人越貨的強盜?心裏好不疑,而且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得勁。

李靖卻是平靜的,他也沒有注意到的神,只追問著:「三哥,怎麼『花錢買了他一隻手?』」

「那人是個刀筆吏,我砍下了他右手,他不能再顛倒黑白……」

「可又怕他絕了生計,」李靖說,「給他丟下一筆錢?」

「不錯。藥師,你以為我做得如何?」

李靖深深點頭。虯髯客中有細,理兼顧,倒不是魯莽的武夫,相形之下,反顯得自己口言「殺」是太輕率了。

由於這層了解,他對虯髯客在恩之外,另有一份由衷的敬和信心,所以第二天一早,他本不問目的地何在,只隨著他往南折回,從茅津渡過黃河,又到了關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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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又到了楊素管得著的地方了!」一上岸,虯髯客就說,「怕倒不怕他,不過咱們要辦喜事,該順順利利的,別惹麻煩。」

李靖和張出塵自然也深戒心,特別是在看到了懸賞捉拿李靖的告示以後——告示上指控他的罪名是:「竊盜相府機。」

簇新的紙、黑亮的墨,那張告示剛上去不久,所以圍著看的人很多——李靖和張出塵也在其中。有人在打量他,看看人又看看告示上畫的像。的心提到了嚨口,手裏漉漉地一把汗,唯恐他被認了出來。

李靖卻鎮靜得很,他故意舉起右手,裝作不經意地著左頰,這樣遮蔽了鼻子以下的部分,便不容易為人認出真相。

「啊?就是這個人!」忽然有人失聲驚呼。

張出塵猝不及防,嚇一大跳,轉臉去看,有個儒士裝束的人,手擎一個上寫「相天下士」的布招,正皺眉頓足地嗟嘆不絕。

「怎麼!」有人問他,「你認識這個逃犯?」

「唉,別提了!」那人嘆著氣說,「我記得清楚得很,三天前在東都給這個人看過相,那傢伙滿臉晦氣,想不到就是相府要捉拿的要犯。早知道有這回事,通風報信,不就發筆財?」

「看來你流年不利,自己也該去看個相。」那人調侃他說。

張出塵心裏好笑,真是活見鬼!然而這就像渭南三岔路口的那九個人一樣,無意之間又算是幫了一次大忙——沒有人再打量李靖了,他們顯然都信了那相士的話——李靖是在

於是,悄悄地退了出來,接著李靖也來了,他跟虯髯客對看了一眼,默默上馬,一轡頭出了鎮甸,到無人之,忽然跟虯髯客都勒住了馬,捧腹大笑。

「你們笑什麼?快說給我聽!」張出塵心地,急於打聽個明白,「快嘛,快嘛!」不住催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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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妹,別忙,你看!」虯髯客止住笑聲指著來路說,「來了。」

來的就是那個相士,騎一匹小川馬,馬脖子拴一串鈴,晃得瑯瑯作響。馬小,人瘦,擎著極長的布招,一顛一顛的,樣子十分稽。

到了跟前,他還來不及下馬,李靖就兜頭一揖招呼:「孫道爺,幸會之至。」

「啊!」張出塵的疑團,一下子揭破了,原來他就是孫道士。那麼剛才他是故意編的一套鬼話,用來掩蔽李靖的行跡。但也真是巧遇了。

事實上不是巧遇,孫道士是照虯髯客先有的約定,特意來迎接的,那套鬼話,只是隨機應變的小手法。自然,他正好扮一個相士,所以那套鬼話就更容易人相信了。

匆匆見過了禮,也來不及敘舊,孫道士就把沿路的況,大致說了一下。一路上畫影圖形,並且各地署都已接到令,要緝捕李靖歸案。因此,絕不能再走道,更不能在任何城鎮住宿。

「那可沒有辦法了。」虯髯客對張出塵說,「一妹,你委屈點,走山路吧!」

那是在有名險要的崤山之中,峻阜絕澗、羊腸曲徑,路很不好走。虧得一路上有孫道士打前站,虯髯客和李靖在馬前馬後照應,張出塵才得平穩無事。

第二天下午,到了一地方,忽見開朗,四山環抱之中,一片平,虯髯客指著對山腳下一所茅屋說:「一妹,到了。」

這就是虯髯客的莊園嗎?莊子在什麼地方?園林在什麼地方?李靖和張出塵怎麼看也看不出來,心裏都不免有些疑

然而這總算是到了目的地了。抖擻神,順坡而下,越過平地,來到那所茅屋。屋裏掛著弓箭、皮,是一家獵戶。

「三爺回來了!」有兩個壯漢同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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虯髯客點一點頭,並不答話。那兩人點起燈籠,揭開一張掛在壁上的虎皮,現出一扇木門。推開門,拾級而下,地道既深且長,原來其中別有天地。

一轉兩轉,下了上百級的石階,聽得見叮叮噹噹的聲響。一出地道,只見一排六個風扇,橘紅的火苗躥得老高,爐旁各有高砧,赤膊的壯漢,揮舞著油閃亮的手臂在打鐵。張出塵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李靖卻一看就明白了,是在打造兵

開皇年間,曾有令,民間不得私造兵。而虯髯客居然開闢山,大事鑄造,這就充分說明了他是怎樣一個人。意識到這一點,李靖肅然起敬,莊容說道:「原來三哥志在天下!」

虯髯客微笑不語。張出塵卻因他這句話,盡祛疑慮,一路上不斷在心裏嘀咕,怕虯髯客是打家劫舍、佔山為王的一霸,即令誼如兄妹,而陷賊巢,不但辱沒父母,也耽誤了李靖的前程。此刻才知道,那些疑慮簡直多餘得可笑。

「三哥!」忍不住喊了一聲,憨地笑著。

「一妹。」虯髯客友,「你要說什麼?」

想說:「我真高興有你這樣一個哥哥。」嫁婿名士如李靖,有兄英雄如虯髯,說出來是多麼有面子的事!爭強好勝的張出塵,此一刻真是躊躇滿志了。但覺得直抒心裏的想,近乎孩子氣,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會兒,迸出一句話:「我放心了。」

「出塵,」李靖問道,「你什麼事不放心?」

不放心的是虯髯客的份,這怎能明說?所以答道:「我自己心裏明白。」

李靖聽不懂的話,虯髯客卻立即介面:「我也明白。」他的肩,激地說:「一妹,我懂你人以德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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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破了,反讓張出塵不好意思。「三哥,」含糊地否認,「你別瞎猜!」

虯髯客不再多說了,他領著李靖和張出塵穿過鐵工場去看倉庫,甲杖、被服、糧食……軍需所用,應有盡有。李靖看得非常仔細,估計著那可以裝備一萬人左右——自然,他知道這裏僅僅是虯髯客的若干基地之一。

走完一排倉庫,穿過一條寬闊的通道,到盡頭往右轉,石壁上嵌著兩扇厚重的木門,虯髯客推開第一扇,回說道:「藥師,委屈你在門外候一候,我得先問一妹幾句話。」

這舉似顯突兀,但恰是虯髯客視張出塵如親人的表示,所以李靖欣然答說:「請便。」

那間石室,陳設極其簡單,一張石榻,鋪著極厚的一條玄狐皮褥,再有一張極大的石案,堆著許多捲軸簿冊,壁上懸著一張圖——只因壁間所開的天窗太小,線微弱,看不真切。但就這簡單的陳設,便另有一種嚴肅的意味,可以想像得到是虯髯客個人專用的室。

「一妹!也許我問得多餘,但既是兄妹,由我替你主婚,我不能不格外慎重。」虯髯客稍停一下,說到正題,「我問你,你是真心喜歡藥師?」

張出塵知道他出於護、期於無悔,所以才有這樣近乎多餘的問話,便也用很慎重的態度回答:「是的。」

「你嫁藥師,自己並不覺得委屈?」

這話問得好!「先前我覺得有點委屈。」微紅著臉,興地說,「好像這樣糊裏糊塗跟了藥師,貶低了自己的份。現在有三哥替我做主,我還有什麼委屈?」

「好!」虯髯客深深嘉許,「你的話,我聽了很高興。」

於是,他又開了門,把李靖請了進來。

「藥師!我要問你,你是真心我一妹?」

李靖也明白他護張出塵的意思,斬釘截鐵地答了一個字:「是!」

「將來絕不負心?」

「如果我負出塵,三哥殺我!」

「這話說得很徹。」虯髯客點點頭,「你如果敢於負心,我自然饒不了你。我再問你一句,你不以為我一妹深夜相就,心裏有看不起的意思?」

「三哥,」李靖惶恐地抗議,「你豈有此理!怎麼問出這話來?我把出塵敬如天人。皎皎此心,神人共鑒!」

「那麼你決定要聘我一妹了?」

「求三哥許婚。」李靖作揖相答。

「你的聘禮呢?」

這下難倒了李靖,倉促間竟無從回答。一急,急出了一個主意——解下佩劍,雙手捧上,恭恭敬敬地說道:「客邊無長,只有這把劍。」

「好得很!」虯髯客接過劍,隨手轉張出塵,又說,「我有點小小的陪嫁。」

嫁妝是一本簿冊,張出塵接到手中,才知道它的分量,綠布面上的紅綾籤條,寫的是:「西京太平坊住宅地基房宇僮僕用清冊。」

隨手翻開來看一看,僅是僮僕,就有四十幾名之多。一所巨宅,連同手相贈,可是太豪闊了。

「三哥,」張出塵正說道,「賞賜太厚了,我跟藥師都不敢的。」

虯髯客怫然不悅。「一妹!」他說,「你別掃我的興,行不行?」

「這……」

「別說了,」虯髯客大聲打斷的話,「你不想想,你管我什麼?我管你什麼?」

「出塵!」李靖趕,「恭敬不如從命。」

「好,那麼我領了三哥的賞賜。」笑著盈盈下拜。

虯髯客算是高興了。「這才好!一雙新人請吧,弟兄都等著瞧新娘子呢!」說著,他領頭先走了出去。

張出塵的再伉爽,到這時候也不免心跳臉紅,躊躇不安。一個新娘子,既無頭上的蓋巾,又無邊的伴娘,在眾目睽睽之下,怎麼能沉得住氣,隨著新郎大模大樣地走到禮堂上去?

越想越害怕,不由得低低喊了聲:「藥師!」

李靖和虯髯客都停住足,等再說下去,卻又窘又急,漲紅了臉,怔怔地著李靖,無話可說。

終於,那兩個男人都明白了。「一妹,」虯髯客歉疚地說,「這裏什麼都有,就是缺人。沒有個使侍兒陪著你,覺得彆扭不是?這做哥哥的可沒有辦法了,好在你也豁達得很,咬一咬牙,也就搪過去了。」

話已說到頭,張出塵除了聽從以外,無計可施。轉過一重石壁,陡見紅燭高燒,人影往來,糊裏糊塗就到了禮堂,要想步也不能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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