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李澤一口氣堵在嗓子裡，差點沒給自己憋死。如果不是有求於人，這種況下他李大爺也應該是轉就走的。

都是這個圈子裡頂著環有頭有臉的人，誰還沒點脾氣？

可是想到阮傑那張臉，想到他喝得爛醉又哭又笑地對他說：“阿澤，我完了。阿澤，現在沒有人能幫我了。阿澤，你幫幫我，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坐牢。”他無論如何也邁不開步伐轉離開。

阿澤，阿澤，阿澤。

從小到大，阮傑做錯了事，第一時間的名字肯定是“阿澤”。而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幫他。

他甚至記不清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阮傑對他產生了這樣的依賴，而自己又是在什麼時候，將他納到自己的羽翼之下，理所當然地袒護著他。

大概是三四歲時，在稚園看到他跟別的小朋友打架，不顧一切沖上去幫忙開始；也或許是六七歲時，在阮家大宅看到他被自己的堂弟推進荷塘，他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救他開始——雖然結果是兩個人都嗆了水差點兒淹死，被傭人拎上來的時候凍得瑟瑟發抖，卻還能看著對方笑兩個小傻。

後來，阮傑就習慣不管遇到什麼事，不爸媽，先阿澤。

阮媽媽對阮傑說：“阿澤比你大，你要他哥哥。”

李媽媽又對李澤說：“傑是弟弟，你要照顧他。”

雖然兩人年齡其實只相差幾個月，阮傑也從來沒過他哥哥，但李澤一直有種當兄長的使命，對阮傑這個弟弟相當疼。

阮傑十歲那年，父母因為一場飛來橫禍雙雙亡。李澤到現在都還記得當自己放學回家聽到這個消息丟下書包跑到阮家，看到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門檻上的阮傑時，有多心疼。

來來往往忙忙碌碌佈置靈堂的傭人，了一片鬧哄哄的背景，沒有一個人管他。

阮傑的其實不是阮老爺子的原配，因為原配結婚多年一直未曾生育，阮老爺子就在外面養了個二房，並且很快就給他生了個兒子，就是阮傑的父親。

不知道生孩子這事是不是也有沖喜的說法，在阮傑的父親出生後第二年，阮老爺子的原配居然也懷孕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連續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兒。

阮傑的父親雖是長子，但因為母親的份是二房，在阮家的地位一直比較尷尬。幸而他格和善，為人謹慎，所以阮老爺子還是很喜歡這個兒子的。但這樣的喜歡，自然遭到原配幾個子的不滿，連帶著阮傑跟幾個堂弟也無法和諧共。

那時候的李澤並不知道阮家有著怎樣水深火熱的鬥，他是在很久以後才聽說，阮傑的父母可能是他二叔害死的。雖然只是傳言，但從後來阮傑格上的改變和對付他二叔的手段來看，這個傳言恐怕是真的。

十歲的李澤朝那個小小的影走過去。十歲的阮傑抬起頭，眼淚汪汪地看著他，第一次了他一聲哥哥。

他說：“哥哥，我沒有爸爸媽媽了。”

話沒說完，眼淚就嘩嘩滾了下來。

李澤蹲下摟住他，說：“別怕，哥哥保護你。”

這一保護就是二十年。

阮傑會變現在這個樣子，李澤自認有一半的責任。阮傑父母去世之後，阮家幾乎沒人對他上心。華瑞集團那幾年正是快速發展的高峰期，阮老爺子並沒有太多的心思放在這個孫子上，阮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李家度過的。因為太過心疼這個弟弟，李澤幾乎對阮傑言聽計從有求必應，不管他做錯了什麼事，只要一聲“阿澤”，好像就什麼都能解決。

包括後來他為了奪權用了些極端手段，李澤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弱強食，他們這個圈子，不家族的子子孫孫為了爭權奪利搞得你死我活，實在是不怎麼稀奇。更何況，阮傑作為阮家長孫，華瑞本來就應該是他的。

正是自己對阮傑毫無脾氣的縱容，才導致他一次次踩過那條線，最後一意孤行走了現在的死胡同。

而自己卻是在事已經無可轉圜的時候，才知道他到底幹了些什麼。

他一直以為阮傑和邊以秋的過節在上次的講和之後已經結束了，他想不明白阮傑為什麼一定要置邊以秋於死地。

阮傑告訴他：“那些照片是懸在我頭上的劍。邊以秋不死，我一輩子不得安生。”

李澤看著他紅的眼睛，覺得他的神已經不太正常了——他不相信那些照片沒有備份，他不相信邊以秋會放棄威脅他的機會，他不知道邊以秋什麼時候會用那些照片威脅他，也不知道那些照片是會直接出現在阮家人面前，還是出現在面前。

他在自己一次次的假想中幾近瘋魔。他在華瑞的地位並不穩固，多人等著將他從現在的位置上拉下來，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經不起半點風吹草，而杜絕這一切最好的辦法，是把對他有威脅的人徹底剷除。

所以他找了邊以秋的死對頭錢贏合作，又因為對錢贏的不信任找了對邊以秋恨之骨的周明。他的計畫很完，錢贏和周明，不管誰功，都是跟邊以秋有直接利益關係的人，沒有人會懷疑到他頭上。可他沒想到林嘉彥會捲進去，也沒有想到柯明軒為了救邊以秋，會用馮局的關係，更沒想到警方會那麼快定位到錢家軍火庫的位置。

周明原本只是在軍火庫週邊轉悠，錢贏那邊如果沒能殺得了邊以秋，他就得找機會手，所以看到柯明軒跟員警一起出現純屬意外。但周明當初是被柯明軒的人找到並送到邊以秋面前的，所以他對柯明軒的恨一點也不亞于對邊以秋的恨。他知道員警一定會把邊以秋救出來，而柯明軒一定會讓邊以秋上他的車，於是他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軍火庫上的時候，在柯明軒的車上了手腳。

阮傑說：“可是周明失敗了，他失敗了還敢跟我要錢……”

“所以你把他也殺了？”李澤簡直覺得自己在聽一個離奇的故事。他怎麼也沒法把故事裡這個險狠毒喪心病狂的男人和記憶中那個可憐兮兮著哥哥的男孩聯繫在一起。

“他威脅我，他手上有錄音，我就算給了他錢他也會繼續威脅我，我收不了手了——”

阮傑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李澤狠狠給了他一掌。

這是李澤第一次打他。就算前兩年他SM玩得太瘋弄死了一個二線明星鬧出大事，找李澤幫忙的時候他也沒有打過他。

這一掌直接把阮傑打愣了。

李澤看著他，說話的聲音都在抖：“你殺了周明，從他的破屋子裡找出了錄音筆，以為萬無一失了，於是想方設法通過律師找到二看那個毒販，他的死刑反正是板上釘釘肯定撈不出來的，所以你給了足夠打他的好，讓他在監獄裡悄無聲息地殺了邊以秋，是不是這樣？”

“是……我沒有辦法，阿澤，我沒有辦法……”

阮傑著李澤，眼裡都是淚水，一瞬間讓李澤恍惚又看到二十年前那個孤零零坐在門檻上的小男孩。

李澤閉了閉眼眼睛，繼續說道：“你以為邊以秋死了，周明死了，柯明軒就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你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他會恨錢贏，因為一切的事都是從錢贏綁架邊以秋開始。而錢贏走私軍火的罪名沒有十年八年本出不來，或許柯明軒一怒之下還會讓他直接判個無期，就算他說是你在背後指使，也沒有證據，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對嗎？”

“哈，對。”阮傑神經質地笑起來，“可是老天爺都不幫我，周明那個蠢貨，竟然備份了錄音，現在那段錄音落在了阮鋒手裡，天要亡我……阿澤，我完了，我完了……”

李澤殘忍地提醒他：“邊以秋沒有死，就算沒有那段錄音，你以為他們會放過你？”

“對，邊以秋沒有死。為什麼都那樣了，他都沒有死！”阮傑的聲音突然拔高，頗有點歇斯底里。

李澤說：“你該慶倖他沒有死。”

因為他沒有死，柯明軒那裡或許還有一線希。

所以他今天來找柯明軒，來之前並沒有打電話給他。他知道現在這種況，柯明軒不會願意見他，直接來公司堵人比較實在。

兩人在沙發上面對面坐下，李澤也不囉嗦，開門見山地說：“你知道我來找你是為什麼。”

“我知道，但是我不會答應，所以我剛才不想見你。”都是明白人，柯明軒也不跟他兜圈子。“阿澤，我當你是朋友，但如果你一定要幫阮傑說話，我們的也就到此為止了。”

李澤來之前就知道他會是這個態度，倒也沒有太過意外。

“我不是要幫他說話，我只是想問問你，是不是一定要對他趕盡殺絕？”

柯明軒笑得滴水不：“你這話不該問我，應該去問阮鋒。”

阮鋒就是阮傑二叔的兒子，從小到大跟他水火不容的堂弟。幾年前阮傑奪權，將他二叔一家全部貶去了南非開荒，還害得他二叔斷了一條。現在阮鋒回來，絕對不可能放過任何把阮傑踩在腳下的機會。

而柯明軒把那份錄音送給了他，一來因為這段時間邊老大住院他沒空料理阮傑，二來他知道阮鋒的手段一定不會比自己更溫。借刀殺人一樣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又何必要親自手？更何況，阮傑那個人，他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

“明軒，傑跟他二叔一家是什麼樣的海深仇你不是不知道，阮鋒會讓他敗名裂生不如死的，你能不能看在咱們兄弟過去這麼多年的分上，放過他？”

“他在對邊以秋下手的時候，考慮過我們的兄弟分嗎？”

“可是邊以秋畢竟還活著……”

“是啊。因為邊以秋還活著，所以阮傑現在也還沒有死。”柯明軒的意思很明確，如果邊以秋死了，阮傑早就應該去陪葬了。

李澤張了張，半晌之後說：“那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馬行嗎？”

“阿澤，你找錯人了。”柯明軒的表相當誠懇，“東西在阮鋒手上，我也管不了。”

李澤當然知道這是托詞，在Z市還有他柯家管不了的事？這簡直就是笑話。只要他願意放過阮傑，阮鋒哪敢逆著他的意思？

“明軒，我知道傑做錯了很多事，他會變這樣都是我的責任，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阮鋒毀了，算我這個做兄弟的……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