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疑雲重重
觀月閣裡,祁冉放下手中空碗,激道:“多謝姑娘,這麼冷還來給我送燉湯。”
“不用客氣的,其實我也想過來看看。”柳纖纖觀察了一下他的神,又說,“你也別太為阿誠難過傷心,將來等我們下山後,再尋一塊好地方,讓他土為安吧。”
祁冉卻問:“我們還能下山嗎?”
“為什麼不能?”柳纖纖握住他的袖,“你別這麼想呀,別嚇我。”
“我雖與岳之華不相,可聽金兄所言,他的功夫稀鬆平常,應當不是阿誠的對手。”祁冉看著,抖,“阿誠死的當晚,雲門主恰好就練功毒發弄了一傷,那鬼爪兇也偏偏是他找到的,世間當真有這麼巧的事?”
柳纖纖臉白了白,遲疑片刻後才道:“你懷疑是雲門主幹的?可……季俠說那晚在幫忙療傷,也是假的嗎?”
祁冉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若雲門主連季俠一併瞞了呢?他原以為阿誠手無縛之力,試圖暗殺卻被反擊,才會因此傷。”
柳纖纖依舊不信:“可雲門主殺你的阿誠做什麼?他們無冤無仇,先前甚至都不認識。還有,若真是雲門主所為,那岳之華又去了哪裡,難不也一起被殺了?”
祁冉反問:“那幕後之人將我們困在山上,又是要做什麼?若事事都能知道理由,我們何必在此惶惶猜忌。”
柳纖纖被堵了回去,一時間腦子也得很,只道:“那我要再想想。可我還是信雲門主的,寧願相信鬧鬼,都不願疑他,你懂嗎?”
祁冉勉強一笑:“我懂,姑娘待雲門主一片真,誰都看在眼中。不過我也是相信姑娘,才會將心中所思和盤托出,還請姑娘莫要告訴旁人。”
“嗯,我不會說的。”柳纖纖收拾好食盒,“那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送藥來。”
祁冉撐起傘,親自將送出觀月閣。
漆黑夜幕沉沉,很快就吞噬了那一抹緋紅背影。
柳纖纖將食盒放回廚房,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去了飄飄閣。
季燕然正在廳中獨自喝茶,見進來後,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雲門主正在室運功療傷。”
“他傷得很重嗎?”柳纖纖挪過一個椅子。
季燕然沉痛道:“的確不輕,沒有兩個時辰,怕是出不來。”
若換做往常,柳纖纖聽到這假模假樣的“兩三個時辰”,要麼不甘不願地拍桌子走人,要麼與季燕然吵兩句,都鬧騰極了。可這回剛出了命案,自然不再有打鬥調笑的心思,端起茶盞又放下,拇指著杯上鎏金描繪,幾乎要將那裡出一個窟窿來。
季燕然看出端倪:“姑娘是不是找我有事?”
“當然有事啦,我心裡怕得很,又怕有壞人,更怕有鬼。”柳纖纖放下杯子,“我問你一件事,你可得如實回我,不準騙人。”
季燕然答應:“好。”
柳纖纖問:“前天晚上,雲門主是哪個時辰毒發的?”
“哪個時辰?”沒料到會問這個,季燕然想了想才道,“子時過後吧,我聽到隔壁有靜,就過去看了。”
“子時過後啊。”柳纖纖咬著下,那就是說,子時前兩人都沒在一起?
季燕然在面前晃晃手:“姑娘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就是……”柳纖纖糾結半天,也沒想好該怎麼說、能不能說,最後索氣惱地站起來,“算了,我回去了。”
跑得很快,話音剛落人就消失,像是生怕跑慢了會被拉住問話。
季燕然搖搖頭,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茉莉熱茶。
雲倚風站在室門口:“王爺當真看不出來,此行是為了何事?”
“懷疑你。”季燕然道,“或者說是懷疑我們兩個,更懷疑你。”
“我們一樣在懷疑,大家彼此彼此,誰也不虧。”雲倚風坐在桌邊,“或許這也是幕後那人的目的之一,讓我們互相猜忌、分崩離析。”
季燕然歎氣:“你為何總不肯好好穿裳?”
雲倚風扯住上單薄紗緞:“那王爺覺得這是何?”
季燕然懶得與他鬥,握過手腕一試,果真又是一片滾燙。
雲倚風將領口拉了拉:“我正熱得焦躁,若非看在王爺的面子上,火盆現在早已去了井裡。”
“那我還得謝謝你。”季燕然哭笑不得鬆開手,“來這邊,那裡是風口。”
雲倚風短暫思考了一下,在貪涼與避免聽他講道理之間,還是後者更劃算些,於是配合地將椅子挪了挪。
季燕然又道:“去一趟觀月閣,就跑來問你是何時毒發,祁冉同說的?”
“其實設地想想,祁冉並沒錯。”雲倚風道,“是我不爭氣,挑在小廝亡時弄了一床,還順利翻出了藏兇,再加上岳之華杳無蹤影,說被我殺了也有可能,如此種種疊在一起,實在洗不清嫌疑。”
季燕然一笑,過了片刻,突然問:“當真不是你?”
雲倚風喝茶的手頓住,抬眼和他對視。
季燕然很坦白:“前夜子時之前發生了什麼,我確實不知道。”
“我在睡覺。”雲倚風放下茶盞,“信嗎?”
季燕然點頭:“信,若非要在這群人中選一個,我自然更願意相信門主。”
“今晚王爺若閑得沒事,可以再去觀月閣與流星閣看看。”雲倚風往室走,“我先睡了。”
“喂!”季燕然住他:“你不隨我一道?”
“沒空。”雲倚風一口拒絕,“我要忙著夜半殺人。”
季燕然:“……”
脾氣還大。
但出去看看,也。
總比待在飄飄閣裡,等著第二天外頭又冒出一要強。
子時。
天上掛著一慘澹的月,裹在灰雲環裡,流出黯黯的。
祁冉坐在桌邊,看著桌上跳燭火,眼底一片漆黑。
他手裡握著一把匕首,鋒刃寒,幾乎能映照出人影。
真的是岳之華殺了阿誠嗎?
賞雪閣裡剩下的人逐一浮現在他腦海中,甚至連玉嬸都包括在,似乎誰都有可能。
機呢?為了震懾自己?又或者是為了別的理由?
他皺著眉頭,裡念念有詞,像是要從這一堆麻裡理出頭緒。
不知不覺間,像是掛了千斤墜,越來越沉重。
雲倚風、岳之華、柳纖纖、金煥……
所有的名字都被打碎片,旋轉出斑斕彩,再也拼湊不到一起,而當他終於意識到異常時,房間裡已經充滿了淡煙霧。
腥甜的,像帶毒的花,一一縷包裹住神經,再一口咬斷。
頭痛裂間,有人輕輕抬高了他的下。
“是你!”他掙扎著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趴在桌上,恐懼地看著對方。
太多的迷煙,讓大腦也陷迷霧圈。飄飄忽忽間,祁冉覺得手腳突然就有了力氣,可以掙對方向外逃離,一路頭也不回地沖出這座詭異而又森的賞雪閣,哪怕是被轟天雷炸到天上,哪怕、哪怕、他著氣,覺得到都是殺手的腳步聲,咚、咚,耳畔甚至還能覺到一冰冷氣息……而當世界再度天旋地轉時,卻又只剩下了自己斷裂的呼吸。
對了,還有滴滴答答的雨。
可在這滴水冰的天氣裡,哪裡來的雨?
他木然地想了很久,才終於明白過來,那不是雨。
而是。
自己的。
淅淅瀝瀝流過口,在地上蜿蜒出一片刺目的鮮紅。
……
季燕然沒在黑暗中,盯著不遠的觀月閣。燈已經全熄了,夜間只有凝固的抑,地上積著一層鬆厚雪,人一旦踏上去,必然會留下痕跡,若想潛院中,只有從房梁蔽翻進屋簷。誰知就在他剛準備行時,對面卻突然有了靜。
一個黑影匆匆溜了出來,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雜腳印。
……
柳纖纖跑得極快。輕功其實不錯,形又小,這一路飛掠雪野,只留下淺淺半寸踏痕,待到天明再落一場雪,想來就會掩得毫無蹤跡。不過饒是如此,依舊極為謹慎,沒有直接回住,而是踩著幾蓬枯草,躲進了花園假山裡,應當是擔心會被人看見腳印進流星閣,想等落雪後再出現。
季燕然用刀柄敲敲山石:“出來。”
柳纖纖:“……”
半晌後,穿著夜行服的鑽出假山,一臉警惕地看著面前男人。
季燕然審問:“半夜鬼鬼祟祟去觀月閣做什麼?”
“我……我想去找祁冉。”柳纖纖只說了一句話,口就開始劇烈起伏,也不知是怕還是冷。眼底噙著淚,抬起袖重重了一下,又道,“他死了。”
季燕然眉頭猛然一跳:“祁冉死了?”
“是。”柳纖纖看起來的確了不驚嚇,後背著假山才勉強站穩,繼續聲若蚊吶道,“傍晚的時候,祁冉說他懷疑雲門主,我聽完心裡一直糟糟的,反正睡不著,就想去觀月閣看看,看他是不是在故意誤導我,看他有沒有同金煥或是暮雪謀,結果房中漆黑一片,空氣裡有好大一腥味,那是從祁冉的房中流出來的,門檻上還搭了半隻手。”說到這裡,又哭出來,“我也遲早會被他們殺了的,是不是?”
季燕然問:“既是發現祁冉死了,為何不說?”
“我不敢,萬一那兇手還在暗中,萬一、萬一他是金煥與岳之華殺的呢?”柳纖纖蹲在地上,喃喃無措道,“我誰都信不過了,我想下山,我……我又沒有得罪過人。”
幾片黑雲遮住月,眼看又要迎來新一暴雪。這裡不是議事之地,季燕然單手拎起的胳膊,將人一路帶回了飄飄閣。
柳纖纖沒有掙扎,也掙扎不得。如同被一道鐵箍圈住手臂,只能任對方帶著躍至空中,耳邊但聞風聲呼嘯。心中難免訝然,先前還從沒見過誰能有這般深厚力,能輕而易舉制住自己,甚至毫無還手餘地。
季燕然拎著柳纖纖,兩人一道穩穩落院中。
雲倚風裹著輕薄寢,原本正站在回廊下出神,猛然間面前出現兩個人,驚了一跳。
季燕然對他這病著實頭疼:“你給我回去穿好服!”
雲倚風:“……”
你半夜帶個姑娘回來,還怪我不肯好好穿裳。
當然了,君子有所不為,穿著寢到晃,確實不妥。
所以他還是沉默折回室,挑了件長衫裹著,坐回廳中道:“說吧,何事?”
季燕然道:“祁冉死了。”
雲倚風聞言一愣:“死了?兇手是誰?”
“我不知道。”柳纖纖定了定神,將剛剛對季燕然所言複述一遍,又辯解道,“當真不是我。”
雲倚風從腰間拔出匕首,上頭乾乾淨淨,夜行服上也無跡。
“我沒有殺人,我殺人做什麼?”柳纖纖帶著哭腔道,“我上山只是因為喜歡門主,旁的什麼都不知道。”
雲倚風若有所思看著。
柳纖纖不安地問:“門主不信我嗎?”
雲倚風坦白道:“半夜三更穿著夜行服闖觀月閣,被人發現後就說祁冉死了,這我要如何相信?”
“我真的沒有殺他。”柳纖纖急道,“我若想殺他,想殺這賞雪閣裡的任何一個人,在飯菜裡下毒便是,總歸這幾日的飯菜都是我分開送的,為何要冒險室殺人?”
雲倚風答:“因為大家吃飯前都要驗毒,也因為那樣太明顯。”
柳纖纖被他堵得無話可說,險些再度哭出聲來:“你又沒有親眼看到,我……我還懷疑你呢,祁冉白天剛同我說完,晚上就死了,若論誰最有嫌疑,可不就是雲門主!而且,而且你還衫不整,說是剛了夜行服,來不及換別的裳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