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百一疏
許家在遷居星城初期, 便已頗有家底, 百姓都說是做貨郎時攢下的本錢, 可現在看來, 這走街串巷做生意的經歷怕也當不得真。
雲倚風狐疑:“不會是一群江洋大盜吧?靠著殺人越貨起家, 再舉家搬遷到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改頭換面重新生活?”
若真如此,那眾人先前所猜測的,十八山莊最終會被府抄家,許秋平也因此落魄死街頭,哇哇哭著要找糧, 倒是能對上。
沒有過去, 從天而降。十七年前, 許家兄弟五人在初來星城時, 都是一條, 對外只道先前忙得顧不上家,可若將人心往更壞去想,究竟是忙得沒時間娶妻生子, 還是為了掩蓋某些事實,所以不惜狠下心腸, 與過往徹底切割,尤未可知。
季燕然叩叩桌子:“我們目前能找的知人, 只有三個。”
許老太爺刺激過頭,正病得神志不清。許秋盛癱在床上,目若死魚, 知道癡癡傻傻喊著要飯吃。剩下一個許秋平倒是腦子清醒,可偏偏又清醒過了頭,擺出生意場上的老油條架勢,牙關咬得死。
“眼看著兄弟四人都已遇害,許秋平卻還在裝模作樣,不肯吐實。”雲倚風猜測,“他會不會也想到了所謂‘哇哇哭著要找糧’,其實就是指府獲悉當年的罪行後,下令抄家,所以才抵死不鬆口?畢竟只要他不說,至就目前這種局面,張孤鶴並不能對十八山莊做什麼。”
季燕然突然問:“有沒有什麼毒藥,能讓人服下之後食全無?但是用銀針又試不出來,最好還得有解藥。”
“嗯?”雲倚風想了片刻,“你想詐許秋平?”
季燕然倒茶:“你我總不能一直待在星城,等他哪天主醒悟,再痛哭流涕來認罪。”
雲倚風點頭:“有。”
因那第五句謠的容,加上許二掌櫃的暴食無度,所以整個許家目前對於許秋平的飲食,可謂小心再小心。不僅定時定量,更要由丫鬟僕役試過三次毒,過一個時辰沒事才能吃,哪怕飯菜涼了再熱,也要確保安全。不過在雲倚風眼裡,這些都不算問題。
他從櫃子裡取出一個紅瓷瓶:“服下之後,第二天就會脹氣泛酸,食全無。解藥也有,待那些試菜僕役晚上回屋後,想辦法下到茶水裡便是。”
季燕然手想接,卻對對方靈巧避開,於是識趣拿下扳指虎符,又警告:“不準玩壞,也不準往地上摔。”
雲倚風笑:“下毒解毒的事,由星兒去做吧,就當謝王爺那五間房的新。”
按與材質分類掛著,整整齊齊,還配了相應的墜子、腰帶與摺扇,哪怕一天穿一件,至也能換上一年。熨得飄逸括,熏得花香沁人,下午的時候,靈星兒站在門口,發自心地“哇”出聲來。
“我都沒有這麼多新服。”心酸而又羨慕地咬著牙。
雲倚風哄:“下回讓清月帶你去買。”
“可我又不穿那些花花綠的子。”靈星兒扯扯袖,覺得似乎也沒什麼必要,於是從他手裡接過瓷瓶,“那我去做事了。”
在下樓梯時遇到季燕然,又提醒一句:“王爺,門主他今晚要泡藥浴的,你可得牢牢看著他。”
季燕然不解:“牢牢看著?”
“對啊,那藥泡著不舒服,門主經常會耍,我們都頭疼得很。”靈星兒道,“先前都是由清月守著的,現在他不在,就只有靠王爺啦。”
姿態落落大方,就像正在同朋友說話,毫也沒覺得對方是位高權重的兵馬王爺。聲音脆,似一把**的小蓮藕,著獨有的和甜。於是季燕然也跟著笑道:“好,我記下了。”
靈星兒道謝之後,一路輕快跑出了客棧。季燕然上樓敲敲雲倚風的門,氣定神閑地問:“晚上你何時泡澡?我來陪著。”
雲門主一愣:“嗯?”
……
十八山莊。
廚房裡正在忙著準備晚飯,自從許秋平回家後,他的三餐便是定時定量的一碗菜飯一碗湯,再也不見七碟子八碗,免得多中生。府守衛將小院圍得不風,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靈星兒站在樹下撇,門主要派自己做事,怎麼也不事先通知張大人,將這些黑臉神遣散一些,真當自己已經和清月師兄一樣厲害不。
雖有風雨門弟子的份,可以在山莊裡大搖大擺自如行走,廚房卻是萬萬進不得的。而若等飯菜做好送出來,這一路上怕是更難找到機會下毒,眼看時間已經一點一點過去,靈星兒深呼一口氣,打算去後院運氣。
還沒等轉,另一條路上卻突然跑過來一個小丫頭,穿著水紅的襖子,灰頭土臉渾髒兮兮的,腮邊還掛著兩行眼淚。
“站住!”兵擋住,厲聲喝問,“你是誰?”
“我……我要找我娘。”小丫頭被嚇了一跳,又看到自己面前明晃晃的刀,頓時更加害怕,扯著嗓子就哭了出來。在這種風聲鶴唳的時刻,莫說是平白出現一個小丫頭,就算是平白出現一條狗,也會引來眾人加倍謹慎,更何況這丫頭鬧騰起來,那一個煩人啊……聲音刺耳極了。
兵守衛暗中呲牙,帶人過來看究竟,這片刻的戒備鬆,倒是給了靈星兒一個機會。飛速閃,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混進了廚房。
外頭有家丁認出小丫頭,趕忙過來抱起,解釋說這是幫廚鐘姑的兒,怕是在哪裡貪玩摔傷了,才會跑來找娘。
一聽是許家自己人,再看的確摔破了膝蓋,正在流,守衛也沒再追究,只吩咐家丁帶著去包紮,這事就算過了。
一個時辰後,飯菜被送往許秋平的小院。
靈星兒匿在暗,直到盯著他吃下大半碗菜飯,方才回去覆命。
客棧裡頭,雲倚風把菜牌還給小二:“再加一碗湯吧,別的暫時不要了。”
季燕然坐在對面,一手端著茶杯:“食這麼好?”
雲倚風道:“嗯。”
雲倚風又道:“吃得過飽,不宜沐浴。”
“無妨。”季燕然替他拌面,“過飽就多等幾個時辰,再泡也不遲。”
雲倚風看著窗外,聽而不聞。
季燕然繼續慢條斯理道:“星兒姑娘既將此事託付給了我……咦,回來了。”
雲倚風扭頭,果然就見靈星兒正叉腰站在樓梯口,一臉恨鐵不鋼。
就知道,每回泡個藥浴,藉口都能想出一籮筐,整層樓就只剩了這一桌,是不是還想吃到明天早上去?
季燕然及時解釋:“我正在盡力相勸。”
雲倚風擺出門主的威嚴來:“事辦得如何了?”
“一切順利,許秋平已經吃完飯了。”靈星兒道,“嘗菜的三名僕役,我也在他們的茶壺中下瞭解藥,親眼看著喝下去的。”
雲倚風點頭:“做得不錯。”
季燕然笑道:“星兒姑娘辛苦了,坐下一起喝杯茶吧,順便教一教本王,要如何說服雲門主乖乖沐浴?”
雲倚風:“……”
“在風雨門時,這種事都是師兄來做的,他本事大著呢。”靈星兒坐在桌邊,“比如說今天下午吧,許家廚房被兵圍了好幾層,我險些完不任務,可若換清月師兄,就一定能想出辦法。”
季燕然道:“可最後你不也混進去了嗎?”
“那不一樣,當時有個小丫頭摔傷了,哇哇哭著跑到廚房要找娘,我才趁混進去的。”靈星兒道,”否則還真是沒有法子。”
天爛漫,本想趁機撒個,抱怨一下門主沒有事先同張大人打招呼,雲倚風卻聽得一怔:“哇哇哭著跑到廚房要找娘?”
“對呀。”靈星兒想了想,“好像是鐘姑的兒。”
雲倚風微微皺眉,約意識到了什麼。
最後一隻年紀小,究竟是哇哇哭著要找糧,還是……找娘?
若真一字一句分析起來,顯然是後者更符合常理,小娃娃哭著要找娘,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走!”他拉起季燕然就往樓下跑,“我們去十八山莊!”
靈星兒還沒反應過來,面前就已空無一人,只有一碗剛端上來的湯,在冒著騰騰熱氣。
……
而許家早已一片。
許秋平僵地躺在床上,雙目大睜,呼吸全無。在他的手腕,有一對芝麻大小的傷口,凝固了黑。
“王爺,雲門主。”管家跪地哭道,“五掌櫃他……他走了。”
據說傍晚時分,下人進去想收拾碗盤,推門卻見許秋平正直倒在桌邊,整條胳膊都是黑的,等大夫趕來的時候,早已回天乏。
“是被毒蛇所傷。”雲倚風檢查過後道,“西域紅蛛蛇,三寸赤紅,頭有冠,馬上吩咐所有人仔細檢查住,切莫讓它再傷到人。”
管家聽得臉發白,連連應著,也顧不得哭了,一溜煙跑出門吩咐。
雲倚風看了眼季燕然,歎氣:“還是遲了一步。”
“能暗中放蛇,說明兇手就在山莊裡。”季燕然拿起桌上食盒,“今日那突然跑到廚房哭鬧的小丫頭,實在蹊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