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就在不遠了。
江南震識趣地沒有再提千秋幫一事,雲倚風的狀況,比他想像得還要更糟糕一些,導致路上也頻頻耽擱。先前在蒼翠城時,尚且看不出什麼,可現在一顛簸一辛苦,所有的病痛便都一腦湧了出來,如烈火席捲枯葉,焚盡了所有氣,臉上始終如雪般蒼白,難得出一次馬車,走路要靠人扶著,說話時亦斷斷續續不利索。
季燕然問:“好些了嗎?”
雲倚風道:“沒好!”
他難得發一回脾氣,焦躁地將手邊茶盞砸出窗外。實在是疼痛難忍,稍微挪上一挪,都覺得皮要被生生磨掉,再昏沉一些,甚至會做許多連綿噩夢,覺得自己正泡在汪洋海裡,口鼻耳眼全部被灌滿了,又鹹又腥蜇得慌,驚醒時,還當真就滿皆是漉漉的,裡在上,冰冷膩。
季燕然仔細替他沾去額上細汗。
雲倚風怔怔地看著他,突然又落下兩行眼淚。他其實已經記不清事了,更不明白自己這是要去哪裡,只是覺得難,不懂為什麼要一天到晚憋在這小小的暗馬車裡,飽著莫名其妙的痛苦與煎熬。像是重新回到了南海,回到了迷蹤島,每一寸骨頭都是被剖開的,再被細細的火苗燎上一遍,疼得絕慘烈、天旋地轉。
“沒事了,乖,沒事。”季燕然抱著他,腦中亦是尖銳刺痛,只連聲哄道,“再睡會兒吧,睡醒就不疼了。”
雲倚風嘶啞執拗:“我要去蒼翠城,你帶我回去。”
“好,我們回蒼翠城。”季燕然用乾淨布巾沾了藥膏,替他拭滲的角。
雲倚風這陣倒清醒了,反手攥著他的袖,毫不留地穿:“你沒有跟趕車的人說!”
季燕然拍拍他的手臂,對著窗外大聲喊:“車夫,我們回蒼翠城!”
“好嘞!”梅竹松起嗓子,細聲細氣應了一聲,十分配合。
雲倚風這才鬆開手,過了一會,又疑地問:“是德盛在趕車嗎?”
季燕然握住他的手指,合在自己臉上,將心頭所有的酸都強下去,笑著哄他:“不是德盛,德盛在王城呢,怎麼會來蒼翠城?”
聽到“王城”兩個字,雲倚風難免再度心,王城啊,蕭王府,那裡有老太妃與老吳,還有泥瓦胡同裡頂好吃的豆腐腦與油餅,皇宮裡的點心也好吃。季燕然見他眼神閃爍,便輕聲聊道:“怎麼了,雲兒又想去王城?”
“有一點想。”雲倚風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但我們還是去蒼翠城吧,那裡沒人打擾,要清靜些。”
季燕然應一句,原以為他要繼續睡,誰知雲倚風卻話題一拐,又扯向別:“星兒的嫁妝,你準備好了嗎?”
“沒呢。”季燕然隨口答,“丫頭還小,再養兩年,捨不得這麼快嫁了,白白便宜清月那木頭樁子。”
雲倚風贊:“有道理。”
可又憂心忡忡問一句:“若我等不到兩年呢?”
季燕然心下一疼,不由就握了拳頭,過了好一陣,方才平復緒,低低埋怨:“胡說,你怎會等不了兩年?”
雲倚風奇怪地看著他:“因為我中毒了呀,難道你忘了嗎?”
季燕然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幸好這時懷裡的人也折騰累了,沒有再打破砂鍋,追究“你居然忘了我中毒”這種萬萬不應當的驚天罪過,迷迷糊糊頭一歪,睡了。
季燕然滿都是汗,卻也沒出馬車,依舊一手抱著他,另一手握住那細細的手腕,要將每一下脈搏跳都記住,方才能稍微安心。
梅竹松在外趕車,聽著兩人的對話,亦是酸。剛打算加快速度,以求早日抵達木槿鎮,腦頂上卻傳來一聲呼嘯巨響,夾裹著風、夾裹著雷霆萬鈞的重量,“轟隆隆”急墜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