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誰在設計
巨大的滾石, 如夏日雷霆暴雨一般傾瀉而下。
這是一條狹長山谷,行軍作戰時,若需路過這種地勢,統帥便需要再三斟酌,以免遇到埋伏。只是蕭王殿下或許命裡犯兵書, 所以才會無論走到哪裡, 哪怕是為了的私事, 也要平白來上這麼一遭。
江南震拔劍出鞘, 大喊:“小心!”
這支隊伍裡, 無論是江門子弟或是皇家近軍,皆是經驗富的高手。他們手中寒劍錚錚, 生生將巨石砍落至別。
馬車從中裂開,季燕然抱著雲倚風躍上馬背, 飛霜蛟長嘶一聲,撒開四蹄閃躲避開滾石, 向著山谷急速跑去。鋪天蓋地的石雨, 沿途帶起漫漫灰塵、砂礫與斷裂的樹, 巨大一朵冠葉掃下來,那遮天蔽日的架勢,讓人恍惚覺得,整條峽谷怕是都要被填平了。
“王爺!”梅竹松的馬匹傷,跌跌撞撞跑到避險, “雲門主沒事吧?”
“沒傷, 被嚇到了。”季燕然單手護住雲倚風, 抬頭往山上看了一眼,咬牙道,“殺了他們!”
“是!”距離最近的一隊近軍齊聲領命,捨棄下戰馬,如猿猱一般攀附上石壁,靈巧地向上攀去,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茂盛叢林間。
而巨石還在不斷滾落著,估是沿途帶起的灰塵太大,襲之人看不清下頭,便想著要越穩妥越好。江南震吩咐弟子顧好傷的同門,又拍了拍袖上灰塵,道:“十有八九是千秋幫的人聽到消息,所以想先一步殺人滅口。”
這地方距離金城極近,的確有這種可能,不過設伏暗殺蕭王,這膽子還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有。梅竹松此時也顧不上再聽江南震分析誰是幕後主使了,只匆匆取出一瓶藥丸,喂雲倚風服下幾粒,勉強止住了驚懼之癥。
“沒事。”季燕然用披風遮住他,輕聲道,“下雨了,在打雷。”
雲倚風驚魂未定,過了半天才問:“打雷,是房子塌了嗎?”
季燕然道:“嗯。”
雲倚風稀裡糊塗地想,難不是工匠工減料,那以後要住在哪裡。還有,所有從集市上挑細選來的好東西,鍋碗瓢盆梅子酒,豈不是全部被埋了?
于日常生活而言,房子塌了,顯然算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雲倚風頗為愁眉苦臉,覺得自己怎麼這麼倒楣呢,剛打算說那不如我們先回春霖城,順便看看清月與星兒,後卻又傳來新的“砰”一聲!
“咳咳!”他被嗆得直咳嗽,牽心脈傷,越發焦躁難。
季燕然抬掌按住他的口,輕輕了兩下,抬頭冷冷看向另一邊。
闖禍的將士後背冒汗,小聲道:“王爺恕罪,方才沒抓牢,讓他給掙掉下來了。”
“砰”一下砸出悶響的,是一個人,一個埋伏在山巔,原打算滾落全部巨石後就跑路的人。同夥約莫五十有餘,大部分被近軍所殺,餘下的七八人,全部被帶下山審問。
這一審,還當真是千秋幫的弟子,連帶著將金城的地方徐煜也代了出來,說是掌門在昨日被徐大人急匆匆進府,兩人在談半個時辰後,便有了這峽谷中的滾石陣。
江南震怒斥:“當真賊膽包天!”
季燕然問:“除了這峽谷滾石,可還有別的陷阱?”
“這我確實不知。”那弟子連連磕頭,“江掌門饒命。”
他並未提到季燕然,顯然並不知曉面前男子的的份,連暗殺的主要目標是誰都沒搞清楚。由此看來,甚至極有可能連邛千都被徐煜瞞著,否則一個江湖中人,出了事哪怕卷起銀兩跑路呢,總該比朝廷命多些逃生門路,犯不著冒險刺殺皇親。
“王爺。”梅竹松道,“若徐邛二人是昨日才接到消息,那我們及時換一條小路,應當能避開些許。”
季燕然恨得牙都,但此時卻也不是追究問責的時候,便招來近軍,命他以最快的速度去找一架新的馬車,又令親信持半枚兵符,前往臨近駐地調撥一萬大軍暫且圍住金城,所有與徐煜或是千秋幫有關的人,一律不得進出。
江南震心裡暗喜,想著邛千那老東西,這回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己原本只想讓季燕然去城中敲打敲打,沒曾想對方自己找死,居然演了這麼一場戲,導致整座城都被大軍團團圍了起來——這消息一旦傳出,還有誰敢站江淩寺的隊?
這件事一解決,江南震心裡的大石頭也就落下大半,倒開始真的關心起雲倚風的來,一路都差遣弟子顧前顧後,力求能在季燕然心中留個好印象。說到底,這天潢貴胄、大樑將軍的,總不能全讓那吊兒郎當的侄兒沾了去,自己也該分得一杯羹。
馬車是臨時找來的,到底不如先前那一輛氣派,又小又憋屈,雲倚風盯著前頭搖晃的簾子,半天沒說話。季燕然問他:“躺得不舒服?”
是不舒服,但並非不能忍。雲倚風想,畢竟舊房子已經塌了,湊活住幾天馬車也是沒有辦法,於是違心道:“還。”
說完又出手,費勁地想要他的臉頰,季燕然主將頭低下來,按住那冰涼掌心。
雲倚風用拇指蹭了蹭,疑道:“你怎麼哭了?”
“有嗎?”季燕然深呼吸了一口,將眼淚胡掉,勉強笑道,“嗯,房子都塌了,我傷心。”
雲倚風皺眉:“我還以為……咳,是因為我快死了,所以你才哭。”
他角有一鮮紅,季燕然用布巾沾掉:“你不會死的,不許想。”
雲倚風靠在他懷裡,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繼續道:“可我夢見我娘了,說要帶我走。”
雲山霧罩,沒看清臉,就覺得對方一雪白,覺冷冷冰冰,不像老太妃那麼慈祥親熱,與想像中的娘親不大一樣,畔又是狂風又是大雪,肆啊,眼睛都睜不開。
“別夢到。”季燕然心裡空落落的,不想聽這不吉利的話。
“我也夢到你了。”雲倚風趕忙道,“每個夢裡都有你。”
所以在彌留與病痛中,才多有了那麼一類似於甜的滋味,無論是睡著還是醒了,都能第一眼就看到他。
但這一的甜,只怕也很快就要沒有了。
雲倚風半是迷糊半是清醒,想著自己餘日無多,應當等不到蒼翠城裡新建的宅子,只能躺在這狹小的馬車中,渾渾噩噩走完最後一段路。但話說回來,舊宅住得好好的,卻被一道雷給劈了,這要找誰去講理?流年如此不順,雲倚風鬱悶得難以自拔,紅著眼眶怔怔地想,自己這般倒楣的人,怕是連排隊喝孟婆湯時,都要被鬼差惡狠狠盯著灌上七八碗,直到將前塵舊事忘得一乾二淨,方才能去投胎轉世。
但他不想忘,也不捨得忘,哪怕是對方一句話、一個笑,都想用刻刀細細雕在心尖,任誰都奪不走。
季燕然替他輕輕掉眼淚,看著懷中木然蒼白的人,心如刀絞。
……
金城已經被大樑駐軍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從千秋幫到金城府衙,皆有重兵把守,哪怕是大嬸子出門買個菜,都要被細細盤查上三四回。
恰如季燕然先前所預料的,邛千其實並不知道要在峽谷中經過的人是季燕然,他以為那位蕭王殿下還在別待著呢,自己要除掉的只有那去帳本、多管閒事的江南震。而徐煜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在房中來回走,如同被困鐵籠的耗子,狠狠罵道:“混帳東西!”
這一句倒不是罵千秋幫與邛千,而是在罵前幾日突然出現在房中的蒙面人。當時自己正因帳本失竊一事而焦心,對方武功高強,口口聲聲說能有辦法解決問題,而前提條件是,要酬勞黃金千兩。
徐煜將信將疑,莫說是黃金千兩了,就算是萬兩,只要能解決問題,那他也定會激涕零雙手奉上。蒙面人見他似乎不大相信,便丟過來幾張紙,正是從那丟失的帳本上撕得。
“帳本是被江南震所竊,我自有辦法取回。”對方接著道,“但需要徐大人替我做一件事。”
徐煜趕忙道:“高人但說無妨!”
“明日午後,江南震會帶人路過魚兒峽谷。”蒙面人道,“我與他有深仇大恨,又礙於誓言,不好親自手。所以想請大人布下巨石陣,將其趁殺之。”
徐煜有些為難,殺江南震這事,他是很樂意去做的,畢竟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已的大,斷然留不得。可在峽谷中布下巨石陣,這種大張旗鼓的事,府又實在不方便做,思前想後,便將邛千找了來。
兩人合作多年,相互知知底,這回也是一拍即合,只是萬萬沒料到,非但派出去的弟子沒有回來、帳本與蒙面人皆無影無蹤,更是連老巢都被兵給圍了。大勢已去,徐煜約聽到傳聞,說與江南震同行的竟還有季燕然,方才在一片絕中,約約琢磨出了幾分滋味來——那蒙面人只怕並非幫手,而是有意挑唆,惹自己去激怒蕭王殿下,所謂“礙於誓言,不好親自手”,都是屁話。
但事已至此,懊悔又有何用呢?
“唉!”他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
清晨,馬車停在了遊俠山下。
遊俠山,聽這名字,便是一派浪江湖大俠氣,而現實中也的確陡峭險峻,非武功高強者不能。眾人為避埋伏,最終選擇了這條路,梅竹松看著面前綿延的群山,擔憂道:“怕是要費些力氣。”
“這是最近的一條路了。”季燕然背起雲倚風,“走吧,兩天之,務必要抵達木槿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