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瘋魔士

一株一株的靈芝吃下去，雲倚風的也一天一天好了起來。不再需要旁人攙扶， 亦能自己拖著虛弱步伐， 漫山遍野到溜達， 還知道要避開大樑將士， 以免被告狀。每每是藥熬好了， 人卻連影子都找不到一個，令蕭王殿下相當頭疼， 也總算從中琢磨出一個道理——放在自己邊看著， 尚且如此不讓人省心， 若當真送回王城、送回風雨門， 只怕一轉眼就又不知溜去了哪裡去。

雲倚風辯解：“我最近腦子不大好使， 是真的。”所以出門後，要半天才能想起回來。

季燕然替他洗手：“我知道， 記吃飯， 不記吃藥。”

雲倚風：“……”怎麼能這麼說呢，我是真的記不住事。為此還特意問過幾次梅前輩，生怕自己毒雖然解了， 卻將心上人給忘了， 往後便是人相見不相識，簡直聞者落淚。

梅竹松連勸十八回，不會的，又納悶地問， 門主是從哪裡聽來的這種荒謬事？

雲倚風態度端正，答曰， 小話本裡都這麼寫。

梅竹松：“……”

梅竹松苦口婆心：“街頭話本只圖香豔獵奇，雲門主的毒在心脈，又不在腦，如何會失憶，還獨獨忘了蕭王殿下？最近不記事，只是先前病得太久了，子尚未緩過來，往後慢慢就會好了，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千萬莫要再來煩我。

雲倚風被大夫強行推出門，心想，嗨呀。

他原想裝一裝失憶，逗一下季燕然，但見他最近像是忙，便收起不該有的皮心思，問他：“下午的時候，王爺在同江五爺聊些什麼？”

“關於雅樂居那張古琴的事。”季燕然道，“江南震自稱在這些年裡，的確陸陸續續買過不琴，但也只是一個打發時間的小好而已，往往是見到有稀罕的便付銀子，再或者被琴行老闆奉承忽悠幾句，也會一口氣搬上七八張回家，實在沒力逐一賞玩、逐一記住來歷。至於盧將軍，多年前倒的確去過一回江家。”

雲倚風奇道：“哦？”

“那個時候，盧將軍率軍由東峽出海，抗擊賊寇，江南斗或許是為拉攏朝廷、或許他原本就懷俠肝義膽，總之曾捐助了許多糧草、傷藥與棉服給眾將士，更斥資打造戰船五十條，所以在征戰得勝後，盧將軍便親自去了一趟江家道謝，當時江南震也在。”

雲倚風問：“所以盧將軍就與江家有了？他們後來還有來往嗎？”

“江南震說自己不知，怕是要問江南斗才知道。”季燕然道，“可江南斗現在的況，也不知還能不能醒來。聽說江家一早就派人去了迷蹤島請鬼刺，卻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回信。”

“八是迷蹤島上出大事了吧。”雲倚風活了一下筋骨，隨口說，“我先前就想過，否則鬼刺不會連我都顧不得，說得再嚴重一些，被誰綁了殺了，也說不定。”

季燕然卻不願讓鬼刺就這麼死，雲倚風二十多年來所的非人折磨，還沒與那罪魁禍首好好算帳，倘若被旁人一刀殺了，豈非白白便宜了他。不想再讓心上人聽到這些糟心事，便也沒與雲倚風繼續細說，只在傍晚時吩咐親信，命他即刻派人前去迷蹤島，看看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在峽谷中的日子，過得不快也不慢。不快是因為外頭尚有一堆爛事，想起時難免煩心。不慢是因為雲倚風蠱毒已解，再也不必擔憂毒發痛楚，往後還有無數江南與好時，自然怎麼想怎麼有滋味，連帶著山海也不再可怖。臨離開的前一天，雲倚風看著峽谷上方的夕，問：“關於這舊木槿鎮的，元傑老大人還是什麼都不願說嗎？”

“父皇下旨命他守口如瓶，我亦不能問。”季燕然道，“不過他倒是提過，自己在這幾十年間，從來只是派兵鎮守，並未下過幽深峽谷，所以也不知裡頭藏有靈芝，不是有意欺瞞。”而朝廷與風雨門的弟子、又或者是鬼刺派出尋藥的人手，往往都只在湘楚城一帶搜尋，地圖上的舊木槿鎮已被完全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沒有任何標注的茫茫荒山，被府一鎖就是幾十年，即便是當地百姓，也已經快忘了這麼個荒僻地方，也難怪一直無所獲。

關於盧將軍與舊木槿鎮的往事，怕是得先回王城問過皇上，才好決定是否要繼續往下查，倒不算著急。而目前第一要做的，便是得去一趟金城，看看那倒楣的地方徐煜，與千秋幫幫主邛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飛霜蛟與翠華，一早就等在了峽谷口，一白一黑膘壯，大樑將士們都慨，看看，就連王爺與雲門主的馬，瞅著都十分般配恩，佳偶天啊，佳偶天。

正說著，翠華也不知是怎麼蹭了飛霜蛟一下，那烈白馬便不滿地打了個響鼻，做出一副兇相來，驚得墨玉大馬撒開四蹄，跑到梅竹松後，死活不肯再出來了。

將士們：“……”

但無妨，季燕然原本也沒打算放雲倚風一人騎馬，他用薄披風仔細裹著他，抱在懷中尚嫌不夠，行進的速度也相當緩慢，就差走兩步休息半個時辰，飄一丟丟雨就要找家店歇腳，太大了也不走，因為會熱。

對於這種能踩死螞蟻的“趕”路法，近軍將士們自是沒有意見的，而江南震也頗為，唯一飽煎熬的，怕只有徐煜與邛千二人——整座金城皆被大軍圍得水泄不通，至於府與千秋幫，更是連半隻蚊子都飛不進去，想求援亦無通路，一天到晚活在這種迫氛圍下，滋味可比死了都不如。

而等蕭王殿下一行人終於抵達金城時，徐煜早已因過度擔憂而一病不起，形容枯槁瘋瘋癲癲，被人一路如死狗般拖到季燕然面前，連審問的過程都審了，只一看到那摞帳本，便抖若篩糠地磕頭認罪，一五一十待出與邛千多年來相互勾結、中飽私囊的行徑，只求能留得全。

季燕然問：“當日派人刺殺本王一事，說說看，是誰給你的膽子？”

“是……是一個蒙面人，看不清楚模樣，功夫極高。”徐煜將當日所發生的所有事，從對方自稱與江南震有海深仇，到由帳本上撕扯下的幾頁紙，皆一一待乾淨，又哀道，“那蒙面人當時只說江南震會路過魚兒峽谷，我聯手邛千布下陷阱將其殺之，可從未提過王爺也會同行啊。”

那幾頁帳目已被徐煜燒毀，不過他大概記得上頭所書容，因此很容易就從季燕然手中的帳本中，找出了缺失部分，的確有撕扯過的痕跡。

證據確鑿，徐邛二人當日便被投大牢。地方事務暫時由駐軍統領手中，除此之外，千秋幫多年夥同徐煜，為他暗中提供諸多便利，所牽連進去的人也不，仍需細細調查——餘下便是新任員的事了，估至也需半年時間。但不管怎麼說，這個曾經在金城呼風喚雨的幫派，自此算是徹底傷了元氣，絕難東山再起。

江南震喜不自勝：“王爺果真雷厲風行，為民做主。”

季燕然對他的吹捧沒有毫興趣，只提壺斟茶：“江五爺，坐。”

“王爺可是有事要問？”

季燕然道：“那些帳本，據徐煜供認，一直是藏在機關暗格中，可謂再不過，江五爺是如何拿到的？”

江南震倒也坦率：“起先我並不願府，只是在查邛千時，順藤瓜扯出了徐煜。便派人多方盯梢，費了頗大一番力氣方才找到這些帳本，清了他二人聯手私吞國庫的罪行，加之又恰好知道靈芝的下落，自然會希能與王爺合作。”

“所以帳本是江家弟子找到的？”季燕然又問了一次。

江南震覺察出異常，試探：“怎麼，王爺有疑問？”

“帳本被人撕掉了幾頁。”季燕然道，“有人拿著撕下來的幾頁帳目，找到徐煜談條件，說與江五爺有深仇大恨，騙他去找邛千，一道在魚兒峽谷中設下了滾石陣。本王的疑問便在於，若帳本是江家弟子從暗室中找到的，那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被人撕掉了這幾頁？”

江南震額上沁出細汗：“這……”

“說起來，江五爺算是雲兒的救命恩人，本王理應心存激。”季燕然冷冷道，“但當日魚兒峽谷中的滾石陣，傷大樑將士數十人，雲兒亦被嚇得不輕，險些沒能撐過去，這筆賬，本王自然要同幕後主使慢慢算，江五爺若是與那蒙面人無關，還是趁早說清楚，以免日後到牽連。”

江南震沉默片刻，長歎一聲：“王爺恕罪，我與那蒙面人……還當真有些關係，實不相瞞，那帳本其實是他給我的。”

據江南震所言，對方是一名江湖士，兩人因琴相識，對彼此都頗為欣賞，算是不遠不近的知己。

“他知我想奪江家掌門之位，又知淩寺與黎掌門勾結謀，是極大的威脅，便稱自己有個法子，能令他們心拉攏的聯盟分崩離析，後又給我那些帳本。”江南震面愧，“許是擔心我無法說服王爺，所以他才會事先撕下幾頁帳目，去煽徐煜與王爺為敵吧。幸好雲門主沒事，將士們的傷勢也已無大礙，還請王爺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馬。”

季燕然挑眉：“這名士為幫五爺奪得掌門之位，還真是盡心盡力，謀害皇親可是死罪，這份義……他什麼名字？”

江南震答：“沒有名字，自稱琴癡，我便喚他琴兄。”

“琴癡，也罷，看在江五爺的面子上，本王便放了他這一回。”季燕然道，“恰好雲兒也琴，將來若有機會，或許可以讓他二人切磋一番。”

雲倚風恰巧推門進來，好奇道：“切磋什麼？”

季燕然答曰：“琴技。”

雲門主心花怒放：“和誰？我已經準備好了。”

江南震：“……”

“最近怕是不行，你得好好養著子。”季燕然遞給他一杯溫茶，看著喝完之後，便帶著人出去吃飯。臨走前回頭提醒一句：“滾石無眼，那位琴癡先生為幫奪掌門之位，都甘願犯下死罪了，怎麼反而對江五爺的命不上心，也不怕砸傷自己人，下回見面記得替本王勸他一句，可莫要再如此冒險了。”

江南震低聲應道：“王爺說得極是，我定會好好訓斥他，保證絕不再犯。”

外頭的天氣很好。

雲倚風手中搖著一把不知從哪裡來的摺扇，模樣俊俏風流倜儻，還在惦記方才提到的琴癡，追問，那是誰？

“你是風雨門門主，卻問我那是誰？”

風雨門門主被問住了，講道理，江湖中琴之人多如牛，皆能自稱一句‘琴癡’，我怎會知道你們說的是哪個？

季燕然笑笑，把方才江南斗所言大致於他說了一遍。

雲倚風聽得皺眉：“世間當真有這般瘋魔的人，會如此不計後果，只為幫江南鬥爭掌門之位？”

“或許是江湖之大，無奇不有呢，至就面前的局面來看，拋去貪腐一事不言，江南震的確是最大的獲益者。”季燕然替他整好頭髮，“走，不說這些了，先帶你去吃飯。”

雲倚風趁機提要求：“再去琴行看看。”

季燕然面不改：“不行，你現在還病著，琴會頭疼。”

雲倚風納悶：“真的？”

“真的。”

你琴，我頭疼。

千真萬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