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兩虎相爭
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本該牢牢藏著掖著, 半風聲不才對, 此番卻驟然被兩個不相干的外人聽到了, 雲倚風覺得, 江淩旭這陣定然正在驚怒加驚濤駭浪, 便帶著十分誠懇的彌補心態,許諾道:“大爺放心, 風雨門定會幫忙查清真相。”
“我會替大哥換一乾淨的居所。”江淩飛道, “再過幾日, 就是五叔繼任掌門的日子, 有許多事都在等著他去理, 理應顧不上這頭了,大哥正好清靜一段時間。”
江淩旭歎道:“王敗寇, 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現在也無話可說,只是你大嫂與幾個孩子,往後怕要終日惶惶難安了。若我久困於此, 還請三弟替我將他們送回嶽城娘家, 好生安置。”
江淩飛點頭:“好。”
一行人離開水牢時,已近子時。
雲倚風試探:“倘若當真是江五爺設計陷害,那過幾日的掌門接任大典……”
“無憑無據,於綿綿又明顯只是一枚棋子, 完任務後被人滅口都有可能,僅靠這個, 怕是阻止不了五叔上位。”江淩飛道,“況且江家部多年來勾心鬥角,比這卑鄙險的手段多了去,大哥也不見得有多明磊落,只是這次鬥輸了而已。選掌門向來是選誰有能力,並非要選一個品行高潔的道德楷模,說實話,江家也的確找不出道德楷模。”
雲倚風問:“那還要繼續往下查嗎?”
“查。”江淩飛道,“大哥與五叔誰輸誰贏,我不興趣。但有人天化日行刺掌門,在場數百弟子竟無一人察覺,還能讓對方得手後順利離開,十有八九是有鬼從中接應,不將此人揪出來,江家始終存在患。”
而這“鬼”究竟是誰,結合目前種種線索來看,江南震顯然該排第一位。
雲倚風點燃房中小燈,琉璃罩上出芙蓉錦繡,鋪散在屏風上,看著甚是花團喜氣。
季燕然道:“江南震替你找到過靈芝,我是真想賣他這個面子。”
“也未必就是他所為呢。”雲倚風洗乾淨手,“謀害掌門,放在哪裡可都是一等一的重罪,江五爺為人謹慎,應當不會輕易冒這份險。”
雜役送來沐浴熱水,是月圓圓特意備下的,裡頭加了世家公子中正盛行的絮花油,據說是蓬萊仙人傳下方子,泡完之後,可使遍生香。
雲倚風懶洋洋趴在浴桶邊沿:“一聽就不是什麼正經好仙。”不泡清心寡,不泡見素抱樸,泡個遍生香,豈非要更加留紅塵俗世,畢竟香 ,誰會不喜歡香?
比如說蕭王殿下,就很喜歡。
他在他脖頸間細細嗅著,一手環過對方腰肢,另一隻手從肩到,掌心,已經不再似病時那般只剩一把纖細骨頭,笑起來的眼中亦神采飛揚:“。”
季燕然單手捂住他的眼睛。
水花一波一波漾出浴桶,洇了整片地面。
一夜未幹。
翌日清晨,腰酸疼的雲門主,越發斷定了那的確不是一位正經好仙。
於是他特意找到月圓圓,叮囑今晚的浴水裡可莫要再加什麼絮花油了。
“那加什麼呀?”月圓圓問得天真無邪。因為大家都知道的,現在天下太平嘛,所以無所事事的世家公子哥們,平時都喜歡搗鼓一些緻的小玩意,也養了一富貴病,食住行皆有講究,沐浴更是萬萬不能一桶清水了事。所以圓圓姑娘就覺得,比所有公子加起來都要更好看更飄逸的雲門主,可能也講究的,自己一定不能怠慢。
雲倚風看模樣可,想起靈星兒,隨口胡扯的病再度復發,一本正經答曰:“加點蔥薑蒜吧。”
月圓圓吃驚:“啊?”
“你休要理他。”江淩飛從院外走進來,笑著罵了一句,打發月圓圓去做事,又問,“王爺呢?有宮裡來的人找他。”
宮裡來的人。
一聽這五個字,雲倚風心裡就湧上不祥預。畢竟按照當今皇上的格,應當不會閑得沒事就寫來一封書信傾訴兄弟思念關懷之,可千萬別是哪裡又有新的軍。
來人只帶了一封旨,蓋著李璟的私印。
季燕然挑開火漆草草看過一遍,眉頭半是舒展半是擰結。舒展是因信中所提與軍無關,天下與百姓依舊陶陶安穩著,擰結是因為有人向李璟告,說江南震與當年的盧廣原、甚至與叛賊謝家皆關係匪淺,命季燕然無論如何也要將事查明,一切塵埃落定前,萬不能讓此人為江家掌門。
江湖第一門派,于整個中原武林而言,地位舉足輕重,而武林的安穩又與國家的安穩息息相關,李璟的擔憂算是理之中。
“告,會是誰呢?”雲倚風問。
“皇兄沒有明說。”季燕然燒掉信函,“但朝廷眼線遍佈天下,數量或許是十個風雨門之多,會聽到任何消息都不算意外。”
但無論告者是誰,現在聖旨都已經送到了蕭王殿下手中,這件事便了非管不可。
季燕然暗自歎氣,雲倚風懂他的難,畢竟自己現在能如此活蹦跳,全靠江南震。李璟的信函裡又吩咐要“暗中查明,不可鬧個沸沸揚揚”,現在一無憑證,二欠恩,三來掌門之位還是自己親口許下的,要如何出手干預,的確是一樁令人頭疼的麻煩事。
而唯一的決絕辦法,似乎就只剩下了……
江淩飛歎氣:“也罷,那就由我出面吧。”
雲倚風松了口氣:“多謝。”
又鄭重承諾:“待我將來學會了釀酒,定然親手為江大哥釀一壺璃州醉春風。”
江淩飛冷靜推辭:“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氣,況且酒要釀給心上人,方才別有滋味,我一個外人,就不湊這熱鬧了。”
“你怎麼能算外人。”季燕然拍拍他的肩膀,“那就這麼說定了,何時雲兒學會釀酒,前十罎子都歸你。”
江淩飛:“……”
另一頭,江南震剛見完三四名上門拜會的掌門,回住的途中,已有弟子向他稟報了江淩飛夜探江淩旭,並且下令將人挪至翠杉園關押的事。
翠杉園,那是江家一破落的偏宅,蛛網灰塵半尺厚,人人路過都要著鼻子走,但同水牢的環境比起來,顯然已是天上地下。
“這些小事就隨他吧。”江南震擺擺手,“我昨日也是被氣昏了頭。”
“還有件事。”弟子低聲音,“三爺今晚要在煙月紗設宴,幾乎把家中所有的堂主與主都請了,獨獨避開了五爺的人。”
江南震猛然停住腳步:“這是何意?”
“千真萬確。”弟子低頭,“怕是來者不善啊。”
而家中其餘人在接到江三的邀請函時,第一反應也是,來者不善。
眼看江家馬上就要選出新掌門,繼續帶領大夥安穩消停了,卻偏偏又冒出新的麼蛾子,人群裡有確實遊手好閒、只圖樂的爺公子,已經快要愁得哭出來。你說說,爭權奪勢有什麼好呢?打個你死我活灰頭土臉,哪有喝酒鬥蛐蛐快活?大哥可直到現在仍在牢裡蹲著呢,還沒長記?
長籲短歎,短歎長籲。
煙月紗中,月圓圓正在帶領丫鬟忙著佈置,從酒盞到菜式,還有席間所奏的曲子,皆與王城宮中一模一樣,就差將八十萬黑蛟營搬來,再在臉上塗滿“有靠山”三個大字。
此等來勢洶洶的架勢,足以震住江家絕大多數人。雲倚風道:“要是最後查明江五爺與叛軍無關,那這回可真是我們對不住他。”畢竟大典流程都排練好了,一波又一波來道喜的武林同盟也親切寒暄過了,臨到繼任的關鍵時刻,卻出了這種子,估任誰都會一個頭兩個大。
“將來若證明是我們的錯了,再登門請罪,好好做一番補償吧。”季燕然道,“現在有皇兄的旨意,也只能如此。”
雲倚風點頭:“嗯。”
兩人回到了城中客棧暫居,煙月紗是不能再住了,否則未免食言食得太過明目張膽。但又實在不放心,畢竟江淩飛的靠山再大也歸朝廷,在江家算是孤立無援,便又悄悄折返,在暗探聽著外頭靜。
江家是武林世家,堂主爺們自然個個武功高強,所以雲門主舉手保證,我這次一定不會再暴行蹤,不然就當場金盆洗手,回家給你洗……不是,回家跟你吃喝玩樂。
季燕然在他額上親一口:“無妨,暴了也不要,反正他們都打不過我。”
江淩飛在旁路過,滿臉嫌棄。
華燈初上時,這場“歡宴”也拉開了帷幕。
酒菜都是時令佳餚,杯盤碗盞也緻華,月圓圓帶領雅樂居諸多樂師,竹管弦如水潺潺傾瀉,悅耳聽。總之,這是一場看起來相當面闊氣,理應賓主盡歡的豪門酒宴。
但實際況就有些……一言難盡了。在現場這許多賓客裡,有人忐忑難安,有人疑神疑鬼,有人連聲歎氣,有人存心盼著好戲,還有不學無的紈絝闊戲文看多了,生怕飯吃到一半,江淩飛一摔酒杯,從門外“呼啦啦”沖進啦數十名刀斧手——宮廷戲碼裡,不是常有這種事嗎?
總之就,食不知味,食不知味。
圓圓姑娘也不是很滿意這死氣沉沉的氣氛,於是手下琴弦一轉,將綿綿的雅樂小調換了歡快跳躍的《迎新春》,就差個二胡嗩吶班子來現場吹彈,而就在這喜氣洋洋的過年氛圍裡,江淩飛放下酒杯,懶洋洋地問了一句,諸位對五叔繼任江家掌門一事,有何看法啊?
“咳咳!”席間有人恰好喝了一口湯,猛然此驚嚇,全部灌進了氣管裡,
“二哥怎麼如此不小心呢。”江淩飛溫和埋怨,又道,“那不如就由你先說說看。”
所有人都對這倒楣鬼報以萬分同的目。
江家二爺名江淩生,也就比二王爺李珺多了那麼一點點祖傳的武學修為,其餘方面還當真相似,都是一心樂,生怕會擔一點點責任的富貴紈絝。此番猛然被中回答此等驚天問題,眉都快擰死結了,便只敷衍道:“大家怎麼看,我就怎麼看,都好,都好。”
“這‘都好’是何意?”院外有人朗聲問,門簾一,卻是江南震率領眾弟子,浩浩走了進來。
也對,江淩飛這種“設宴”的路子,可是半分面都未給他留,已經能算作是明晃晃的挑釁了。若此時再頭不出,那將來還能使誰信服?
江淩飛示意月圓圓停了奏樂。
現場死寂一片,氣氛抑沉悶,有差一些的長輩,已經巍巍要昏過去了。
“這宴席家中人人有份,怎麼就獨獨不請蒼松堂的人?”江南震道,“什麼時候同我如此見外了?”
“五叔說笑了。”江淩飛單邊眉頭一挑,“蒼松堂最近迎來送往,五叔怎還會看得上我這小場面。況且也並得人人有份,鴻鵠樓的人不也沒來嗎?”
他這話說得夾槍帶棒,火藥味十足。席間眾人皆暗暗苦,不懂這向來不喜回家,恨不能躲到天邊去混逍遙日子的三爺,為什麼突然就有了爭權奪勢的想法,還爭得如此猝不及防,沒有一點點鋪墊。
“五叔年紀大了,該回家頤養天年,侍弄花草清福才是,何必勞心江家這許多瑣碎事。”江淩飛站起來,吊兒郎當走下主座,“凡是孝為先,這種心費力的事,還是侄兒替叔叔擔了吧。”
雲倚風在暗,就見江南震臉上早已黑一片,卻仍強忍著沒有發作,只問:“蕭王人呢,怎麼不見他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