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象群來了

地蜈蚣孤闖臘木林，細算起來， 已是三十餘年前的事了。當時他僅靠幾個上古傳說， 一張不知真假、破破爛爛的《雀氏古國圖》， 便當真進了地宮， 也算是天賦驚人。只是如今那古國地圖早已不知至何， 地蜈蚣滿臉假笑道：“那也……實在找不到啊，早都忘了， 雲門主不如放了我吧。”

“行啊。”雲倚風輕飄飄一句， “既不願留下幫忙， 那便去府投案自首， 坐牢吧。”

地蜈蚣聞言炸道：“我那都是盜竊江湖門派——”

“江湖門派也屬大樑子民， 府自然能管。”雲倚風瞥他一眼，“還是說你想拉著各大門派， 北上造反？”

罪名不要隨便扣啊！地蜈蚣看了一眼他後的蕭王殿下， 眼淚都要落下來，哀道：“好好好，我留下， 留下便是。”

雲倚風很是滿意， 親自將他帶去隔壁：“暮兄，我給你帶來一個幫手。”

四目相接，四方寂靜。地蜈蚣也是萬沒想到，居然還能再遇到縹緲峰上老人。看著暮雪那張毫無表的臉， 心中頓悟，八也是和自己一樣， 被雲門主強留下的。

得嘞，江湖第一殺手尚且如此，那自己就更無可能了，還是老老實實留在西南，做事吧。

季燕然將一張地圖鋪開在桌上。

雲倚風替他剪亮燈芯：“西南地形圖，王爺早已背得滾瓜爛，還要看什麼？”

“我在想當年的事。”季燕然道，“三十餘年前，正是西南賣風，四野之時。野馬部族也是因為不堪忍貧苦與剝削，才會深山淪為流匪。”

“我不懂西南局勢。”雲倚風坐在他邊，“鷓鴣一夜暴富，確實無法解釋，王爺怎麼想？”

季燕然眉頭微皺，猶豫片刻後，方才道：“當初盧將軍平定西南，朝廷曾撥下數十萬白銀，充作軍費，以及用來安置百姓，或許……”

鷓鴣與盧廣原私甚篤，又驟然就擁有了巨額財富，這的確是最為合理，也最為不合理的一種解釋。合理是指前後因果承接順暢，不合理是指，盧廣原為何要這麼做？傳聞中剛直不阿、兵如子的天生戰神，當真會做出私吞國庫這種事嗎？

往事的謎團正在一層一層揭開，可似乎又墜了更深的雲霧間。雲倚風想了片刻，道：“應當不會吧，先帝為人謹慎細心，即便西南天高皇帝遠，但這麼一大筆銀兩憑空不見了，他如何能覺察不出？更何況後來還有割腕取救那謝家小姐，明顯仍是看重盧將軍的。”

“我也就隨口一說，你聽聽便是。”季燕然道，“天也快亮了，去睡一陣。”

“明日我便帶人去府，看看還能不能查到幾十年前剿匪安民的相關記載。”雲倚風合上地圖，“王爺也休息吧，別將子熬垮了。”

窗外吹進來幾的風，倒也涼快。雲倚風靠在床邊，用指尖沾了安神膏，在他太附近按，寬袖輕地垂下來，恰好擋住窗外半分亮。季燕然閉著眼睛，原只想瞇一陣，偏偏側之人手法太溫，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他勞心勞力多日，難得在這一地裡睡個安穩覺，睜眼竟已到了下午。

親兵正在門外，說是雲門主一早就去了府，臨走前特意叮囑，誰都不準吵王爺休息，連院子裡的打鳴都被著抱走了。

玉嬸也端著早飯過來，笑道：“還有這千層玉蓉餅，也是雲門主吩咐要做的，說是王爺最近上火，飲食得清淡，再想吃酸辣也不準。”穿一布藍，爽朗利索，與大樑數千數萬農家大嬸一樣，實在看不出任何異常。但雷三與芙兒失蹤已事實，季燕然還是多留了幾分心，問道：“雷三夫婦二人，現在應當已經在滇花城中安頓下了，嬸嬸想不想與他們團聚？”

“當然想，但王爺與雲門主待我不薄，現如今城裡正，我留在這裡打打雜，哪怕做幾頓飯也是好的。”玉嬸手腳麻利收拾著桌子，“雷三待芙兒不錯，我不擔心他們，也不擔心西南會真的打起來。”

季燕然問：“為何不會打起來，軍隊可都來了。”

“軍隊越多，就越不會打。”玉嬸道，“那野林子裡攏共能藏多人，看到朝廷的數萬大軍，不說主投降，至也該著頭不出來才是。”

季燕然笑著說：“嬸嬸倒是看得明白。”

“我雖不識字，不過平日裡就聽說書，三十六計都能背。”玉嬸在圍上手，“那我先回廚房了，爐子上還替暮公子燉著湯吶。”

這客棧裡住的人不多，口味卻各不相同，也著實辛苦，一人要管一群人。季燕然暗想，當務之急便是要找到雷三，才能查明這一切，只是此時西南正，茫茫如大海撈針，實在難尋。

飯菜雖驗過無毒，但畢竟有了新疑點，所以兩日後，季燕然還是找了個藉口，安排近軍將玉嬸與那小嬰兒送去城外村鎮暫住，同時派人切監視著，一有任何異常，即刻來報。

廚子換了軍中伙夫，三餐也由心烹製換只求飽，雲倚風吃得腮幫子生疼，裡叼著半塊果子，手中仍在翻看一摞發黃帳本。盧廣原安西南流民，畢竟已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期間是府衙就搬遷了兩次，各種文書更是失無數，不過就找到的這寥寥幾本來看，帳目是沒問題的。

“何止是沒問題，簡直就是……說青天大老爺也不為過，我推算了一下，若每家每戶都能拿到這個數目，那按照當時西南人口，盧將軍不僅沒有藏私，甚至還要從軍費中出一大部分，用來資助窮苦百姓。”雲倚風道，“那個年代可不比如今，朝廷況剛剛好轉，各個部門都窮得叮噹響，大將軍能做到這種地步，著實令人欽佩。”

那麼問題就又回到了原點，若野馬部族的財富與雀氏古國、與盧廣原皆無關係，那究竟是從哪撈來的？

……

昏黃地宮，謝含煙道：“所有這些，是你的外祖留下的。”

江淩飛看著面前的字畫，有許多都是珍貴孤本，只是那原應恬淡的山水蘭花上，卻被濺上了深淺不一的點，有些已經了暗褐。

外祖，謝金林，那位臭名昭著的叛國丞相。江淩飛問：“為何要讓我看這些？”

“謝家雖不像你的父親，是赫赫有名的忠臣良將，卻也為大樑盡忠職守，鞠躬盡瘁數十年。”謝含煙道，“只是後來位高權重，讓先帝心生忌憚，再加上皇后母家趁機挑撥，他便尋了個通敵的藉口，絞殺了謝氏滿門。這些跡斑斑的字畫，便是你外祖通敵的證據，你信嗎，信他只為這幾幅字畫，就投敵了？”

江淩飛道：“不信。”

“是啊，誰都不會信，可偏偏大樑的皇帝就信了。”謝含煙轉，恨恨看著他，“在那一年裡，我哭幹了所有的眼淚，明白了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你的父親，我的父親，眼淚只會讓他們的英靈更加難安，唯有仇人的鮮，才能替枉死之人洗清冤屈。”

“毀了李家的江山，父親與外祖就能安心嗎？”江淩飛坐在臺階上，“戰火綿延，民不聊生，應當是父親最不願看到的吧？”

“若你當年肯出手殺盡李家人，令江山改姓，現在早已是天下太平。”謝含煙道，“我最開始便提醒過你，優寡斷，只會付出更大的代價。若將來真有戰火綿延民不聊生，真有更多的鮮與殺戮，那這一切也是你造的。”

江淩飛沒說話。

“我曾經是想過同蕭王合作的，只要皇位上不是那妒婦的兒子，只要不是姓李的人，我甚至連季燕然都能接。”謝含煙微閉雙目，“只是他不肯，白白錯過機會，也怪不得旁人。”

江淩飛歎氣：“你有什麼計畫？”

謝含煙卻問：“大樑軍隊已至玉麗邊境，你猜，若是你的父親尚在世，會不會將這區區幾萬人放在眼裡？”

……

雲倚風站在高崗上，正在活筋骨，他方才幫忙搬了幾十捆防護甲，有些筋骨酸痛。微風迎面吹拂，雪白袖與長髮都翩然飄起，襯著後壯闊夕雲卷，伙夫一邊燒火一邊想，可不得了，雲門主要飛升。

侍衛甲重重拍了同伴一掌：“看什麼呢！”

侍衛乙委屈：“王爺也在看啊。”又不是黃花大閨，軍營中難得見個神仙，還不能多看兩眼了。

侍衛甲恨鐵不鋼，王爺看和你看，那能是一回事嗎？王爺還能去牽雲門主的手，不然你也去試試？

侍衛乙：“……”

季燕然道：“怎麼又跑來軍營，這裡日頭曬，下來。”

“客棧那頭沒什麼事。”雲倚風跳下高崗，卻震得地皮一抖，頓時驚奇，難不我什麼時候練就了千鈞神功？

季燕然眉頭一皺，轉看向林地的方向。

樹影正猛烈地搖晃著，而大地的也越發明顯起來。

是象群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