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林驚蟄晚上問肖馳:「你今天下班去幹什麼了?」
肖馳將放在包里的一卷手抄經拿出來供奉在家裡佛堂的案板上, 順帶給林驚蟄的外公乾淨靈相上的灰塵, 點燃三炷香。
「回家跟我爸聊了會兒天。」他語氣倒是很平靜, 「然後就跟我去抄經。久沒心平氣和地寫字了。」
林驚蟄翻開那卷經文,墨是金的,乾涸之後表面仍流著絢麗的波。他不懂這個, 只覺得那些蠅頭小楷實在端正漂亮,肖馳的字兒一向寫得好。
他也不疑有他,給外公上過香後各自回房洗漱。肖馳換睡時背對著, 他無意識朝對方那邊掃了一眼, 窺見窗戶玻璃上的反,一下皺起眉頭。
「你這兒怎麼回事?」林驚蟄上前拽住肖馳的胳膊, 是將他的轉了過來。肖馳寬闊健壯的口上,左半邊, 蔓延一塊足有手掌大的,形容可怖的淤青。
就像是什麼鈍狠狠在皮上敲擊出的烙印, 周圍的一圈皮都紅了,林驚蟄皺著眉朝那探手,想用指尖試探地一下, 但沒等到, 手腕就被一隻火熱的大手了。
肖馳敞著自己睡的紐扣,新洗過的頭髮蓬松著,他垂眼著林驚蟄嚴肅的表,目里流出了幾分笑意,順手用另一隻胳膊攬著林驚蟄的後腰朝自己拉了過來。
林驚蟄撞進他懷裡, 抬起胳膊攬住他的脖頸。
「抄經的時候沒站穩撞在桌角上了。」肖馳用大拇指了他的臉,指尖的力道帶著珍視的輕,「好痛。」
「怎麼這麼不小心啊?」林驚蟄一邊為他搽藥油一邊沒好氣地出聲訓他,手上的力道倒是出奇溫,好像生怕用力太過會弄痛了他。肖馳瞇著眼,倒也不為自己喊冤屈,只平靜地提示:「你別忘了五號要到我家吃飯,我今天已經跟家裡人商量好了。」
「什麼?」一提起這事兒林驚蟄便又開始有些張了,「我真去啊?」
肖馳有些不理解他的疑問:「要不然呢?」
林驚蟄想想又覺得自己之前的那些顧慮怪可笑的,也怕肖馳難做,想想還是沒說出來,只低聲答應了一句:「哦。」
他琢磨著自己登門時應該帶什麼禮才好。肖馳家的家庭構造他當下已經清楚了,只是林驚蟄實在是沒有什麼去朋友家登門做客的經驗。肖馳家勢必和高勝周海棠家有所不同,更何況他心中有鬼,更加無法泰然之,因此哪怕只是以普通朋友的份拜訪,仍舊想做到禮數周全。
肖馳擁著他躺下來,火熱的軀和氣息嚴嚴實實抱了他:「你放心,他們不會難為你的。」
林驚蟄心說廢話,爹媽隨便為難兒子帶來家裡做客的朋友才是不正常的好嗎。
只是肖馳顯然無法理解這種的忐忑,也似乎並未將這件事當做多麼嚴肅的要務,只聊了幾句便轉開了話題:「你下午接電話去理的事怎麼樣了?有沒有遇上什麼麻煩?」
林驚蟄嘆了口氣,他在肖馳懷裡挪了個位置,任由對方將自己摟得更。
他的眼神放空了幾秒,只覺得當下這個忐忑的自己說不出的陌生。
為什麼要張呢?他也不太明白。或許是明白的,只是不願意朝那個方向深想。似乎夏威夷那次肖馳說出口的語之後,兩人的關係就變得開始不一樣了。這和他一開始在規則里為自己約束的界限有些不同,侵襲進生活愈演愈烈的另一道氣息令他不由自主沈浸的同時卻也發自心地惶恐著。
他和肖馳到底算是什麼關係?
他們住在一起,自一張床上蘇醒,每晚相擁而眠,又一起吃早餐和晚飯。每天沒有應酬的時候,他們都黏在一起,偶爾有意外的應酬,也會向對方報備自己的行蹤。肖馳早起會拖地洗服做飯,林驚蟄回家時就將晾在烘乾機里兩人的收好熨燙。他們盯著日子換床單,流不同口味的潤劑和安全套的使用……
這樣的生活就跟普通的夫妻沒有兩樣。
但林驚蟄心中清楚,這個社會的接度遠沒有那麼高。
他可以不在乎外界的眼,事實上這世上也沒有任何人的意見能左右他的看法了。他的一雙父母,江恰恰那邊,他恨不能這輩子永世不再相見。至於林潤生……他心中是有愧疚,但確實也很難將對方當做需要顧慮和敬畏的父親。
他孑然一,無牽無掛,得水火不侵。但肖馳卻不一樣。
肖馳有家人,且家庭滿,據胡峰以往的形容,肖家是一個家風及其嚴正的大家庭。這一點並不是,林驚蟄有時在其他人那裡也能聽到一些端倪。
上輩子,林驚蟄的友圈龍蛇混雜,不乏向特殊的人群。這群人總風氣糟糕,但偶爾出現的那些麟角,也都未能抵抗得住家庭的力。
在風氣開放信息流通的後世都是如此,更何況這個年代呢?
被祁凱發現起,林驚蟄便時常想,或許有這麼一天,他開門回到家裡,這座房子已經人去樓空,再看不到一點點另一個人生活過的痕跡。
以他們現如今的社會地位,肖家肯定是會不會鬧得太難看的。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雙方如此心照不宣地沈默地結束這段。
林驚蟄倚在肖馳的口,聽著耳廓捕捉到那一聲聲悉的心跳,他嗅著藥酒不那麼好聞的氣息,手掌在對方火熱的上。
腦海中各種可能的結果從他腦海中閃過,而後被一纖細的繩索捆綁起來,鎮進心底。
「還行,沒有想象中那麼麻煩。」他笑了一聲,語氣平靜到聽不出一端倪,聲音平緩地將今天在廠區遇上的麻煩說了出來。
肖馳聽得皺眉:「這很麻煩,我們國家先為主的認知很強,你們的產品還沒有正式推出市場,先期一定會很大的影響。配方洩了嗎?」
林驚蟄回憶了一下自己吃到的那口黃豆醬,搖了搖頭:「應該是沒有的。」
他一想到此,剛才低落的緒反倒回溫了不,甚至直接在床上撐著子趴了起來,笑著看向肖馳:「我跟你說,我今天發現一件特別意外的事。」
肖馳眼神含笑看著他,銳利的視線在昏暗的燈下化作了一灘濃稠的果醬:「嗯?」
「就我那發小,高勝。」林驚蟄避開淤青的傷口,趴在肖馳的肩窩,眼睛舒適地瞇在了一起,在一起的臉頰讓他看上去如同一隻討食的小水獺,「我發現我一直小看他了,你知道今天工廠這事兒他給出了什麼主意麼?」
肖馳已經沒在聽他說話了,一心沈浸在了他眼簾的波中。哼哼了一聲充作疑問,他俯下的腦袋卻越來越近。
林驚蟄同他親吻了一會兒,松開時視線有一些迷離,但仍舊記著這一茬,頑強地將容敘述完畢:「……他說讓我們急籌備資金,去做廣告……」
肖馳咬了下他尖翹的鼻子,手在床頭櫃里索:「草莓味的行不行?」
林驚蟄被他放的作搞得瞇著眼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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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的建議是司肯定要打。在往後相當長久的一段時間中,國的商場規則都是相當混的。山寨層出不窮,版權難得保護,商人們唯利是圖。倘若海棠食品廠第一次被欺負到頭上默默忍下來,以後蹬鼻子上臉的只會越來越多。
司不要打,還得人痛。但與此同時,決不能耽誤海棠豆醬正式登陸市場的腳步。
但此時那個名為「老字號」的品牌已經提前一步搶佔了先機。對方起了一個如此討巧的名字,又快人一步進了燕市的各大菜市場,幾乎覆蓋式地攤開了知名度。海棠豆醬如何在已經失去首殺優勢的前提下奪得消費者的認可,便為了一個相當重要的議題。
林驚蟄沒想到高勝的目能如此敏銳,對方和興趣小組里的一眾朋友們商議之後,提出的建議就是做廣告。
且不是普通的廣告。高勝的意見是,要乾就乾票大的,投一筆資金,直接請幾個臉的演員,拍電視廣告。
要知道這可是九十年代初期啊,電視在全國都尚未完全普及。大部分的商人連做廣告的概念都沒有,更別提直接上電視了。
因此莫說是周母,就連見多識廣的汪全,聽完之後都有些猶豫。
但高勝不知道哪兒來的消息,他不提出這個建議,還知道電視臺最近準備上一部新的電視劇,就定在月後播出,此時正準備招商。
倘若想做廣告,就必須要盡快聯繫電視臺了,當天開會時,汪全有一些猶豫。
當下可以收到的電視臺並不多,也就那麼寥寥幾個,他由於工作原因也知道點裡頭的事,電視上那些廣告別看又短又小,在黃金檔播一天說不準就要近千元。這在當下可是一筆相當可觀的開支,一個月至得好幾萬了!
豆瓣醬這種瑣碎東西,至於嘛……
周媽媽就更是猶豫,電視啊!
早前在酈雲的時候連買上一臺都不敢想,現在雖然家裡生活好了,也購置了電視,但平常看看新聞電視劇也就算了,上電視仍是可而不可即的事!
高勝明顯也不是那麼確定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確,面對長輩們的遲疑,他不免也覺到忐忑。
為了增加自己這個建議的可行,他甚至將那部即將播放的電視劇的況也打聽了出來,同各種資料裝訂冊。汪全翻閱完畢,越發質疑——這是一窩子新人演員,大部分還是學生,幾乎沒有一點知名度,劇也不是在港島製作的,電視臺的招商費還十分高昂。一個月足足三萬!
雖然電視臺承諾招商廣告一定會鄰電視劇播放,但誰知道這部劇會不會歡迎啊?當下一些黃金檔的大熱電視劇招商條件雖然遠比這苛刻,但相比風險,汪全仍舊很難到滿意。
一個月幾萬元的廣告費,對一個尚未立足的小工廠來說實在是太過沈重的負擔,雖然大家都不缺這筆錢,出去瀟灑一次恐怕都不止這個數目,但生意投資是不一樣的,每一分都必須花在刀刃上。會議一時就僵在了這裡。
林驚蟄翻開這冊讓汪全百般質疑的資料冊,腦門上的黑線立馬就掛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一大堆無比悉的名字。
他其實不常看電視劇,但總有那麼幾部被奉為經典的製作,會在播映完畢後的幾十年里無數次被觀眾提及。資料里的這部《江湖傳奇》就是這樣,後世幾乎在每年的暑期檔都會登陸各大衛視反復重播。就連林驚蟄都有幸瞥到過幾眼,螢屏上昏黃畫面中那些年輕的面孔,在彼時早已經為國娛樂圈中最為活躍的一批巨星。聽說這部令他們集名的作品,在初次播放的年代曾經引發過相當轟的歷史,形容時,通常用「萬人空巷」描述當時的形。
國民度高到劇目名稱下的那一排主演里超過三分之二林驚蟄都留有印象。
他驚奇的同時不免也覺得好笑,原來這批人在長為後世的絕對權威之前,還曾經歷過這種名作招商費被人質疑的時期。
汪全還在那算賬,一瓶豆醬的利潤是多高,廣告的投放量是多,會面向多眾,而這批眾又是否會為了工廠的豆瓣醬銷量做出貢獻。
九十年代初期,廣告業比蹣跚學步的嬰兒更加稚,幾乎還生活在襁褓里,試著牙牙學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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