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主任,恭喜啊!」
老爸一進家門,我就笑瞇瞇地打趣
下午龍鐵軍一離開,嚴玉繼續開分工會議,就有好事者將電話打到了紅旗公社,張木林和幾個副主任聽到這種驚天變故,一個個目瞪口呆。隨後得知消息的周幹事等幾個素日佩服老爸的年輕幹部立即騎了單車,飛也似趕到柳家山報告了這個喜訊。整個柳家山都沸騰了,一連幾天在家生悶氣未曾去蓮花公社上班的老媽兀自不肯相信會有這等好事。
「胡說八道。」
老爸罵我一句,眉角眼梢都含著笑意,吩咐老媽趕安排地方,讓司機住宿。
開完分工會議,天已黑。嚴玉的意思是要老爸在招待所住一宿,次日再回柳家山搬家。老爸雅不願再去招待所回味「隔離審查」的,搖頭拒絕。嚴玉也就不勉強。
如今老爸已是縣革委排名第一的副主任,縣革委辦公室負責機關後勤工作的副主任陳頌華自然要結一番。他的靠山鄭興雲已調出向縣,料來自己去縣通局接任局長的事也就泡了湯。當即安排了一臺吉普車送老爸回柳家山,並且吩咐司機在柳家山過夜,以便次日接柳主任回縣裡正式上班。在機關混了那麼久,陳頌華這點眼還是有的。
司機隨在老爸後進了屋,忙笑著說:「阿姨,不急不急,天還早……」
吉普車司機也二十大幾奔三十的人了,老媽阿姨順溜之極,沒一點拗口。
這一當了,輩份馬上見長。
我本來想調侃一句,話到邊又咽回去」也有許多講究的呢,我總不能真的變一個飛揚跋扈,刁鑽刻薄的衙吧滸傳》裡面的小高,會遭人恨死的。
屋子裡坐滿了人,五伯、七伯、柳家山大隊長阮勝都來了,坐等老爸回家。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除了向老爸道個恭喜,大家都想知道,這戲法是如何變的。
只不過連老爸自己,也有點不清不楚。心裡雖有些猜測,卻如何做得準?他現今是縣裡數一數二的大人了,亦知道胡揣測上頭意思,是場大忌,隨口說不得的。
迎著五伯等人熱切的目,老爸只能含含糊糊說了一下今天在寶州地區革委會的況。但這對五伯他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地區一二把手,還有中央來的「大」親自接見老爸,那是何等榮耀之事?
五伯頻頻點頭,見老爸出些許疲憊之,便站起來招呼大家各回各屋。
「都回去吧,晉才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晉才,什麼時候搬到縣裡去住?」
「明後天吧……」
司機口道:「柳主任,辦公室陳頌華主任代了的,明天會派一個卡車來幫你搬家。」
「那好,晉才,等車來了,我人給你搬東西。」
「謝謝五哥。」
「謝什麼呀,這些後生子都是你的子侄晚輩,出把子力氣還用得著謝?」
五伯見老爸仍然如此尊重自己,覺得很愜意。
喧囂一陣,好不容易客人們都回了,司機也去了五伯家休息,一家子人這才圍著桌子坐下來,外婆笑呵呵地端上幾碗麵條,每碗麵條上都擱著一個荷包蛋,飄著幾片翠油油的蔥花。
我挑起一麵條,不急著往裡送,若有所思的樣子。
老爸慈地我的頭,笑道:「小俊,又在想什麼呢?」
說那個錢副組長,是北京什麼單位來的?」
「中宣部理論態組副組長,錢建軍。」
我極力在腦海中搜尋,似乎有些印象,若干年後,九十年代初期,這位錢副組長將為中部某省的省委書記。不過這個暫時不用跟老爸提起,讓他不要斷了這條線就是了。
上任,頭腦沒犯糊塗吧?」
我嘻皮笑臉。
老媽嗔道:「這孩子,怎麼跟你爸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老爸微微一怔,他可是越來越不把我當尋常小屁孩看待了,每次和周先生嚴玉商量個什麼事,我要麼不開口,一開口幾乎是言出必中。
「縣革委副主任分工了麼?」
老爸尚未回答,老媽已經奇怪地問道:「小俊,你小孩子家,怎麼懂得這些事?」
「嘿嘿,天天跟著周先生讀書,沒事的時候他就跟我講這些,說是爸爸以後做大了,我多知道點興許能幫得上忙。」
我隨口撒謊,臉都不紅一下。
老媽笑道:「周先生又不是神仙,怎麼知道你爸就一定能做大?」
「周先生可不就是神仙麼?這才轉了行政幹部一年多點,就噌噌噌地爬到了向縣二把手的位置,再過得幾年,我們家怕是要搬到寶州市去住了。」
「小孩子家,別胡說八道。」
老爸眼一瞪,卻掩飾不住臉上些許的得意。
「縣裡副主任分工,我主要負責宣傳工作。」
我點點頭:「這就對了。」
「對什麼呀?鄭興雲不也調走了,那組織人事那塊誰分管呢?」
老媽做行政幹部的時間遠比老爸長,可知道那一塊的權力最重。
「嚴主任暫時兼管。我這個分工是地區指定的。」
我笑道:「要我看,眼下向縣再沒有哪一塊的工作比政治宣傳更重要。」
老爸點頭。
他和嚴玉這次的破格提拔,毫無疑問是沾了那三篇文章的。沒有三論《實事求是》,也就沒有他這個縣革委副主任。
頭這次憑著三篇文章就將你和嚴伯伯提拔到這麼重要的位置上,可不單是為了酬功。眼見得兩個思想系的撞已經不可避免,你們兩位理論界的名人可不能讓上頭失,得努力表現。」
既然已經說開了,我便不再顧忌什麼,務必要將話說徹。
老媽奇道:「這也是周先生教你的?」
我索給了老媽老大兩個白眼球:也太小看你兒子了吧?這哪要別人來教?多腦筋就行了。」
老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翅膀了呢,敢這麼跟媽媽說話?當心打你**。」
這話我一點都不怕,在兩輩子的記憶中,老媽都沒捨得我一小指頭。
次日一早,縣革委辦公室派來的解放牌大卡車就轟轟地開進了柳家山,幾個壯小夥子跳下車來,說是陳主任吩咐他們來為柳主任搬家的。
老媽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東西是不,可沒幾樣能上得臺盤的。都是些老式家什,擱在鄉下算得上等貨,這一搬進縣革委大院,還真顯得寒磣。
老爸倒是十分坦然。那時節的幹部,大都講究清正廉潔,所謂貪污**,也就是幾隻幾斤之類的。
五伯早了族房的十幾個後生嚴陣以待。
人多力量大,大家吆喝著,不到一個鐘頭就將東西都搬上了車。
你們還是跟我們一起住到縣裡去吧,晉才和我都要上班,小孩子沒人照顧。」
昨晚上,老媽就做了外公外婆許久的工作,奈何兩位老人故土難離,又放心不下小舅,都搖頭拒絕,說是過不慣城裡的日子,還是在鄉下自在。
如今老媽又忍不住舊話重提。
外公笑著說:「你們先去,過一陣子我們來看你們。」
外婆著眼淚,摟住我親了又親,這才念念不舍地看著我上了吉普車。
柳家山的鄉親們聞訊紛紛趕來送行,一些比較親近的族房親戚,還送來了蛋、腌。老爸一一致謝,說好意心領,東西卻是決不肯收。
吉普車緩緩啟的時候,趕來送行的老超過了兩百人。過窗戶,看著一張張悉質樸的臉,堅強如老爸,也忍不住紅了眼圈。三個姐姐更是哭出聲來。
我心中也甚是不舍,只是四十歲的心理年齡讓我早就忘記哭泣時什麼滋味了。
記得上輩子,我是在七歲上頭就離開柳家山去縣城求學,日後每逢寒暑假,老爸老媽無暇照管,我們姐弟幾個還是會回到柳家山小住。
此番離別,又自不同,去向縣城做「衙」的好前景多沖淡了一些離愁。
卡車到達縣革委大院,已經臨近中午時分。
縣革委大院位於向鎮青山嶺,當時屬於比較偏僻的地段。向鎮不大,橫直不超過四華里,是典型的陸省份小城鎮,人員比較集,相對也較繁華的地段是解放前就早已存在的老城區。不過舊城街道狹窄,建築雜無章。一九五三年建縣時,縣委縣政府大院在老街擺不下去,這才建到靠西北角的青山嶺。由於經濟發展步子不快,縣城的建設也十分滯后,二十幾年來,青山嶺附近除了建起一些政府部門的辦公樓,商業區依舊放在老街一帶。青山嶺周圍就顯得比較冷清。
不過因此縣革委大院也基本保持了青山嶺的原貌,綠樹蔭,雀飛鶯舞,頗有點世外桃源的味道,倒是很適宜居住。
縣革委主任副主任,都住在常委院。
所謂常委院,當然也不可能是別墅,而是兩棟三層的宿舍樓,每個單元三室一廳,居住面積大約九十來個平方,帶衛生間和廚房。要擱在九十年代以後,這樣的住房就是城市小白領也未必看得上眼。但在當時,室帶廚衛的房子,全向縣都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縣革委大院的普通宿舍樓,就是當時中國最常見的筒子樓,一層樓的住戶共用兩三個廚房和衛生間。走廊過道上堆滿煤球雜,髒不堪。
到得二十一世紀初,稍微像樣一點的城鎮里,這樣的筒子樓幾乎都了跡。
嚴玉和老爸在向縣上任的同時,原向縣一二四把手的工作也定了下來。王本清調任寶州地區工業局局長,鄭興雲調任地革委辦公室副主任,當然實權與在向縣的時候是沒得比了,考慮到這次調多含有一點貶謫的意味,這樣的安排也將就說得過去。崔秀禾就慘點,調任地區衛生防疫站副站長(副縣團級待遇),貶謫的意味非常明顯。
事出倉促,他們幾戶尚未來得及搬走。因而嚴玉和老爸被暫時安排在後面的二號宿舍樓。雖然在採程度和使用面積上與前面的一號宿舍樓沒有大的區別,意義上是不同的。
陳頌華一再解釋,說是等到王主任他們一搬走,立即就會安排嚴主任和柳主任住到一號樓去。
嚴玉家就在縣城,搬起來方便。照嚴玉的意思,原本不急著搬,等王本清他們走後再搬也不為遲。無奈他人解英堅決不肯,鬧著立即搬家。大約驟然降臨的富貴讓解英有些迫不及待。在這些小事方面,嚴玉歷來都由著老婆的子,也就並不阻攔。
我們趕到時,他家已經基本安置好了。
搬到縣革委大院,我希有一個獨立的房間。走到二樓三單元一看,就知道難度有點大。三室一廳,老媽的意思是他和老爸一間,二姐三姐一間,還我跟大姐住。大姐今年就要滿十七歲,算是年人了。老媽覺得可以代替自己照顧我。
奈何我四十歲的心態,老和大姐住一間房,實在有諸多不便。
要一個人住一間房。」
且不管難度大小,先提了出來再說。
老媽立即駁回:「不行。你晚上睡覺不會蓋被子,我不放心。」
「誰說的?我從來沒踢過被子。」
「不行就是不行。你和華子住。」
我眼珠一轉,扭頭對老爸說道:晚上要讀英語,讀俄語,大姐眼看就要考大學了,我們住在一起會相互影響。」
老爸向我,我連忙出求懇的神。
「好吧。我看可以。華子、葉子和小嫣住一間房,孩子家,也方便,搞個雙層鋪就是了。」
老爸想了想,對老媽說道。
許是老爸當上了縣革委副主任,老媽照顧他的面子,遲疑一下,居然勉強點了點頭。
呵呵,真是太棒了!我樂得差點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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