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死了，你這鬼地方，怎麼連個風扇都沒有？」

這是在方文惕的小修理店裡面的作間約三四個平方的樣子，實際是方文惕的臥室。我還是不習慣在外間當著許多顧客的面刀。被一堆人當怪般圍觀著，問個沒完沒了，味道不大好。

我已經習慣中午來這裡幫忙。畢竟總是太晚回去老媽會生氣。打從在牛麵館和嚴玉提了一下，嚴玉上心，給吳秋了點意思，就將老媽從蓮花公社調回了向鎮。倒是工作單位讓大家都有些出乎意料，居然是向鎮派出所副指導員。

老媽開始還有些猶豫，覺得自己一個同志，又沒搞過政法工作，驟然擔任向鎮水陸派出所的副指導員，怕勝任不了。倒是公安局長松柏很熱心，親自登門來做工作。似乎老媽是個如何了不得的公安專才，不去向鎮派出所的話，實在太可惜了。

大革命時期砸爛「公檢法」，多年來政法系統都於很不正常的狀態。這兩年有些改善，仍然很不足。當時公安局遠不如後來吃香。松柏哭著喊著要將老媽調過去，無非是想藉此機會傍上柳主任這個新貴。

我自然是極力贊，要做「衙」，強權機關怎能沒人撐腰？還有什麼人，比自己的親老媽更靠得住？

最後還是老爸一錘定音，點頭認可，老媽便去了派出所上任。

這些日子，方文惕的小修理店聲名暫起，慕名而來的人漸漸增多，一天不過來，就累積起許多待修理的電。

正是六月天氣，驕勝火。

方文惕的臥室就一個小窗戶，熱得蒸籠也似，坐了不到十分鐘，我便汗流浹背，不大聲抱怨。

「大爺，你就忍忍吧，你當這是縣革委？還想要風扇？」

方文惕走過來，拿起一把扇給我扇了幾下。

「這樣不行，完全沒辦法做事。得弄颱風扇。」

「嘿嘿，一颱風扇幾十塊呢，我要房租，要吃飯，拿什麼去買？」

方文惕撇撇，有點看不上我的氣。

我毫不在意：「買不起就自己手做一臺。」

要自己手做風扇？」

方文惕傻了眼。在他看來，能做風扇的都是大城市的大工廠，我一個小屁孩，居然如此口出大言。

說干就干，實在是熱得很了。

「行了行了，別發傻了。拿五塊錢來，我到廢品公司去轉轉，看有沒有廢馬達賣。」

真要做風扇？」

我罵道：「瞧你那點出息，風扇不是人做出來的？」

方文惕將信將疑，還是給了我五塊錢。反正這風扇要真做好了，大多數時候也是他在用。

向鎮不大，廢舊質回收公司就在老街過去不遠，步行十來分鐘就到了。大中午的，門市部沒顧客，只有兩個三十幾歲的中年婦在聊天，估計是門市部的營業員。見我探頭探腦的往裡張，其中一個就喝斥道：「小孩，看什麼？想東西？」

什麼話？本衙看上去很像一個賊不？

「我來買東西。」

兩名營業員一怔，笑了起來：「小孩，我們這裡只收東西，不賣。你走錯地方了。」

「阿姨，我來買廢電機。我爸爸是修理工，用得上。」

我知道自己長得賊帥，加上甜點，頗能討人歡喜。

這一招果然管用，營業員的態度馬上友善起來，不過還是拒絕了我的要求。

「不行啊，小朋友，公家的東西不能賣給私人。」

這倒是實話。那時節的廢品回收公司，回收廢品的時候可以針對私人，銷售卻是公對公的。

「沒關係，我照樣付錢就是了。反正現在又沒人。」

說著，我拿出那幾張一元的人民幣晃了晃。

兩個營業員果然心，對視一眼，又四周瞧了瞧，就朝裡面喏了喏。

果真不出我之所料，廢品里其實有許多好東西。一大堆廢電機裡面，至有五六個是基本能用的。估計有些是贓，還有一些是工廠管理不善流出來的。做廢品賣掉，了私人。

我挑了一個基本完好，連軸承都連在一起的電機走到櫃檯，將四塊錢放在桌子上，一句話不說，扭頭就走了。

當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這種私下易，誰也不願意聲張。兩名營業員平白得了一注意外之財，料必要高興好幾天罷？

方文惕見我真的拿了一臺電機回來，就有頓足捶的意思。

他原本只是想忽悠我一把。吹風扇，自己還沒有那麼貴，那是上等人才配得到的。他一個沒正經職業的瘸子，可不敢這麼奢侈。

「愣著幹嘛一張白鐵皮來剪風扇葉片。」

麼剪？」

「真啰嗦。只管去找白鐵皮，到時我給你畫出來，你照著剪就行了。另外還要搞一些鐵，做風扇防護罩用的是剩下的一塊錢，還給你。」

原以為五塊錢都泡了湯，突然又還回一塊，方文惕滴的心靈得到了些許安。無奈之下，只得嘮嘮叨叨去找我需要的東西。

別看方文惕瘸著一條，做這些事蠻利索的，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不久之後居然真弄回一張白鐵皮和一小捆鐵，只不過銹跡斑斑，細不一，賣相不大好。

那時我已經將電機整好，正在用一個小木箱子改裝機殼。

方文惕只是不大懂得無線電知識，雙手十分靈巧，又是年人，力氣比我大得多，干這些活計正是拿手好戲，不到一個小時，葉片剪好，用砂紙將鐵打磨，一個像模像樣的防護罩也做了。沒有電鑽，我就土法上馬，方文惕用鑿子在葉片部鑿出三個小，用螺釘鉚結實，安上防護罩，接通電源，葉片立即瘋轉起來，一陣陣涼風拂面而來，那覺就是一個字——爽！

方文惕本來可惜他的幾塊錢，如今見電風扇當真做了，不喜笑開。爭搶著站到風扇前頭，肆意炎炎烈日下的清涼。

「喲嗬，瘸子，還整個風扇吹呢，蠻愜意的嘛……」

一個怪氣的聲音突然在店外響起。

方文惕抬頭一看，臉頓時就白了。

店門口，站著三個流里流氣的阿飛，領頭的穿個背心，理個小平頭，滿臉兇相，一雙眼睛斜乜著方文惕，滿是挑釁之意。

「三位大哥…進來坐……」

方文惕結結的，臉愈加白了。

「誰是你大哥，他娘的攀。」

小平頭後一個敞開襯的長進來，推了方文惕一個趔趄。還好看在方文惕是個殘疾人的份上，沒太使勁。

「這位是強哥，認識不？」

強哥，請煙……」

方文惕拿出一包一錢的「火炬」，給幾個二流子上煙。

「去你娘的，什麼貨也敢往外掏，當強哥是收破爛的花子？也不打聽一下，咱們強哥是什麼份，你的火炬？你媽的還不趕去買幾包好煙來，最也得是大前門。」

火炬一錢一包，大前門三五，便是嚴玉做了縣革委一把手，也不常。

敢這幾個傢伙是老街的街，在這一帶收「保護費」的。

當然保護費這個詞語，要在八十年代港產片大量湧之後，才在地流行開來。不過強哥這夥人，乾的就是這活。

強哥擺擺手，止住長，地對方文惕說道：「瘸子，什麼名字，哪裡來的？」

方文惕，紅旗公社來的……紅旗公社革委會主任張木林是我表舅……」

我字型大小呢，紅旗公社革委會主任好大的，我很怕呢……」強哥突然一把揪住方文惕的頭髮，冷笑道：「不要說紅旗公社的主任，就是王本清是你表舅，到了老街，也得聽我的！」

我不噗哧一笑。

看來強哥很不關心政治，這都多天了，他居然還不知道向縣已換了領導。

小崽子，你笑什麼？」

強哥一雙牛蛋般的眼睛瞪住了我。

「沒什麼，強哥你先放了他，他腳不方便，欺侮殘疾人沒啥意思。強哥有什麼事，只管吩咐下來，咱們照做就是了。」

「喲嗬，小兔崽子，子很厲害啊，比這瘸子強…也不啰嗦，你們在我的地盤上就得聽我的，每個月十塊錢，三條大前門煙，強哥我就保證沒人敢找你們麻煩。」

乖乖，這個強哥難道是非洲來的，黑得如此厲害！逮住方文惕這麼個小店，就敢往死里要錢，還讓不讓人活了？

「強哥多了……我給不起一個月都賺不到二十塊錢……」

方文惕嚇傻了，居然跟人家討價還價。你以為這是做生意麼？

一聲脆響，方文惕臉上挨了一掌。

「你當老子是傻的？你們修電視機呢，那玩意可金貴，修一個不得賺幾十塊？」

方文惕又怕又急，臉上火辣辣的痛，卻不敢反駁。事實上，到目前為止，還沒人扛電視機過來呢。如同強哥所說，那玩意可金貴，也不知整個向縣加起來，夠不夠三十臺的數。

見強哥了手，我心頭的火氣也上來了。

前世一輩子草，標準弱勢群，最怕的是流氓地，最恨的也是流氓地。

「強哥，無非就是要錢，用不著手吧？一時拿不出這麼多，寬限兩天不？」

「小兔崽子，你能作主？」

強哥斜眼乜著我。

考慮到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強怒火，冷冷道：「不過就是十塊錢三條煙嗎？難不死人！」

強哥見我年紀雖小，毫不怯場，心裡也有些詫異，裡卻依舊囂張：氣不小。好像你家裡是什麼大人似的……」

方文惕張了張，我一眼掃過去，他立即乖乖閉。心裡頭也慢慢踏實了些。畢竟我後頭站著縣革委排名第一的副主任呢。

就讓一步，你們今天先買三條煙來，剩下的，我過兩天來拿。」

強哥說著，放開了方文惕。

我點點頭，對方文惕道：「方哥，去買三條煙來。」

三條大前門十塊五，我上也有，但不方便往外拿。總歸那時節，一個九歲小孩隨隨便便掏出十塊錢來，稱得上驚世駭俗了。

方文惕猶豫著，我瞪他一眼，說道：「讓你去你就去，算我的。」

方文惕只得轉出門，料必在心裡將強哥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算你們識相！」

三個阿飛拿了煙，丟下一句話，得意洋洋的去了。

向鎮水陸派出所值班室，一名三十歲左右的民警在看報紙。

我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民警抬頭一瞥，懶洋洋地問道：「小孩，什麼事？」

「我找阮碧秀。」

「阮碧秀？你找做什麼？」

民警臉就開始有些變化，站起來，帶了點笑意。

，看得出來是個明角。

我在心裡想道。

「我柳俊，是兒子。」

你，你也是柳主任的兒子？」

我不笑出聲來，那民警也知道說錯話，不好意思地訕笑起來，臉卻是完全放晴了，忙將我讓進值班室，笑瞇瞇地說道：個，柳俊小朋友，阮指導現在不在所里，你有什麼事跟我說好了。」

「叔叔貴姓？」

「不敢當不敢當，我姓程，程新建……」

「程叔叔好。」

「啊呀，這個，領導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啊……」

程新建著手，不知該怎麼誇讚我才好。

「是這樣，程叔叔，有個小事，剛才在老街，三個流氓敲詐我！」

還了得，這可不是小事！」程新建大吃一驚：沒傷吧？」

見他臉都變了，我知道他是真張。縣裡柳主任的兒子，居然在他的管區被流氓敲詐，要捅出去可不得了，更別說阮碧秀正是他的頂頭上司。

「傷倒是沒傷著，他們敲詐了三條大前門的煙，說過幾天還來。」

「你知道他們什麼名字嗎？」

「不知道，為頭的那個，理個小平頭，穿個背心，什麼強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肯定是趙強那王八蛋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我鬆了口氣。看來趙強這人在派出所名頭響亮，民警都知道這號人，找起來不難。

「這樣，柳俊小朋友，你將詳細況說一下，我給你立個案，馬上就理。」

程新建說著就去拿紙筆準備記錄。

「程叔叔，況我先跟你說一下，別忙立案，你看著理就行了，我不想我媽擔心。」

來的路上，我就想好了，不把事鬧大。倒不是害怕趙強報復，諒他一個潑皮混混，也不敢老和縣革委二把手的兒子鬥氣。我只是擔心老媽知道這件事之後，不準我再來老街，可就斷了「財源」。

我算了一下，照這個樣子發展下去，每個月保守估計我也能賺到三十塊錢左右。老爸做到縣革委二把手，每月正工資也才四十二元。最重要的是，我要用這個維修的借口為自己爭取更大的自由空間。將一個真正的九歲小孩一天到晚關在家裡已經很殘忍，將一個四十歲的「小孩」關在家裡呢，簡直就是慘不忍睹。

樣，也，你說得對。」

程新建是個聰明人，馬上明白我這樣置對他也有好，立了案就是公事，辦得再圓滿，也是應該的。私下理卻可以賣我一個人。我年紀小是沒錯，但總有一天，柳主任和阮指導會知道這事。他一個小民警，能讓柳主任記下名字，可是大大的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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