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其實並不複雜海濤在老爸面前答不了十句話,立馬餡。那篇文章雖然背得滾瓜爛,裏面的一些典故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暗暗搖頭嘆息。
這個假當真造得太沒水平了。剽竊人家的東西,多也做點修改,起碼換個題目遮掩一下,哪有這樣整的?全文照抄,囫圇吞了下去,連核都不吐。馬馬虎虎背了下來,卻不求甚解。如此造假,若不餡,是無天理。
徐海濤大汗淋漓,招認了是吳幹事將江友信的文章給他的。
這個徐海濤的父母,都是普通職工,也不是啥有權有勢的人,吳幹事為什麼要這麼冒險幫他?
老爸揮揮手,令徐海濤出辦公室外邊去等,讓李承彥吳幹事進來。
瞧著徐海濤從裏面垂頭喪氣地出來,吳幹事就知道他什麼都撂了。
「吳軍,你為什麼要幫徐海濤剽竊江友信同志的文章?」
問話的是李承彥。
老爸到任不久,對宣傳系統的幹部不如李承彥悉。
吳軍低下頭:主任,李部長錯了……」
「吳軍,我現在沒問你對還是錯,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要幫徐海濤作弊?你跟他什麼關係?」
「……」
吳軍沉默,額頭汗出如漿。
「你這是什麼態度?對抗組織嗎?」
李承彥聲俱厲。
吳軍繼續沉默。
「吳軍,你今年多大,參加工作幾年了?」
老爸和悅地問道。
今年二十五歲,參加工作四年了。」
李承彥威不高,吳軍可以不理他。但面對縣革委第一副主任的問話,吳軍卻不敢壯膽不答。
年輕嘛,幾年黨齡啦?老家哪裏人啊?」
普通區幹部不一定是黨員,吳軍是宣傳幹事,負責宣傳黨的方針政策,卻不可能不是黨員。老爸問了工齡又問黨齡,讓吳軍止不住的心驚跳。柳主任新上任,拿自己開刀立威再正常不過了。
「柳主任,李部長徐主任讓我幫忙寫一篇稿子……」
吳軍權衡再三,知道扛下去大事不妙,終於開口說出實。
「哪個徐主任?」
「石馬區革委會徐國昌主任。」
老爸臉嚴峻起來,李承彥更是神複雜。
石馬區革委會主任徐國昌在向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王派的嫡系中堅,進縣革委接替一位年老副主任的呼聲甚高。若非這次王本清意外調離,徐國昌十有**已經是主管工業的縣革委副主任了。沒想到這次剽竊事件竟然牽涉到他。
「吳軍,你要以黨擔保,實事求是說明問題,不可胡推測,主觀臆斷。這關係到你自己的前途和政治生命,你明白嗎?」
明白。」
吳軍又了一把汗,臉蒼白。
事其實並不複雜,徐海濤乃是徐國昌的侄兒,高中畢業后暫時待業,徐國昌便將他安排到大坪公社中心小學擔任代課教師。正要找機會轉正,恰巧這時候縣裏展開徵文活,徐國昌認定這是一個大好時機,於是便找到吳軍,要他幫徐海濤修改一下稿子,參加縣裏的徵文。
徐海濤雖然混到高中畢業,卻是不學無,一篇文章**百字寫得七扭八歪,前言不搭后語,大都是報紙上抄下來的詞句,看得吳軍頭大如斗,完全沒辦法下筆修改。吳軍索自己手寫了一篇,自我覺還不錯,正要找徐國昌差,江友信的《源於實踐用於實踐》就上來了。吳軍一看,頓時灰心喪氣得很。不怕貨看貨,就怕貨比貨,原先還覺得自己文筆不錯的,一比之下,差了還不是一星半點。
徐國昌代這事的時候,意思很明白,就是一定要選前十名,才能十拿九穩給徐海濤轉正。至於徐海濤本事稀鬆平常,卻不必擔心。只要解決了公家人的份,以徐國昌的能耐和關係,自然能給他安排一個好去。
吳軍反覆閱讀了江友信的稿子,又看了其他應徵者的文章,越發覺得自己的文章並無雀屏中選的把握。這事若辦砸了,豈不是要得罪徐主任?
思來想去,吳軍索囫圇剽竊了江友信的果,基本上原文照抄,給徐海濤,吩咐他背了。又將此事彙報給了徐主任。徐國昌默然稍頃,點頭認可。
至於江友信那頭,吳軍卻不怎麼擔心。一旦複審的結果公佈,《源於實踐用於實踐》真的中選的話,徐國昌自然會想辦法安江友信。
徐國昌是石馬區的一把手,江友信不過是石馬中學一個才參加工作兩年的小小教師,徐國昌的面子焉敢不賣?再說江友信本已是國家工作人員份,錯過了這次機會,只是不能調宣傳部機關而已,損失不大。徐國昌自有彌補他的法子,讓他在六中擔任一半職,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聽吳軍講完,李承彥頭上也冒出了汗水。
「柳主任,你看……」
老爸搖搖頭,李承彥當即住。卻不知柳主任搖頭是何含意。
「你確定抄襲江友信同志的文章,徐國昌同志是知道的?」
老爸沉著,追問了一句。
吳軍一滯,也不知道將徐國昌抖出來是禍是福,然則事已至此,出爾反爾是定然不行的了。
「是的,我向徐主任彙報過。」
「嗯。」
老爸又沉起來。
「吳軍同志,你先回去吧。這件事,組織上會給你一個公正的理。」
此事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起碼還不夠案件的格,沒必要對當事人採取什麼強制措施。
吳軍不敢多說,了一把汗,慢慢退出去。
「這個徐國昌,簡直就是彈琴!」
嚴玉一聽,氣得不得了。
我坐在書房的角落裏,卻撇了撇。
你們兩位大主任,還不是靠周先生給你們寫的文章?怎麼這事到了人家頭上就不行了呢?自然這個神是絕不能讓他和老爸看到的。
這可是兩位主任心裏頭的一個大疙瘩,胡拿來開玩笑,非被修理得一塌糊塗不可。
當然,三論《實事求是》與眼下這事還是很有區別的,一是周先生主刀,一是私下剽竊,本質不同。
「這個事,確實嚴重。」
老爸附和道。
「為領導幹部,公然指使下級剽竊他人的勞果,這種行為決不能姑息遷就。這種事傳出去,人家怎麼看待這次徵文活?嚴重的話,只怕會影響隨後將要展開的大討論呢。」
我的子是比較謙和的,凡事與人為善,不為己甚,還想著要從旁給徐國昌開幾句,低調理此事,聽嚴玉如此一說,倒覺得不便開口了。
到底是一把手,看得遠呢。
老爸問道:「那你打算怎麼理呢?」
嚴玉皺著眉頭,沒有回答。涉及到徐國昌這個老資格的區革委一把手,不能不慎重。
「梆梆……」
小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解英探頭進來,說道:「老嚴,石馬區的徐主任來了。」
嚴玉和老爸都是一驚,沒想到徐國昌會主上門,而且來得這麼快。
看到嚴玉和老爸從書房裏出來,徐國昌站起來,臉上的笑意略微有點不自然,不大的眼睛瞇一條,閃爍出警惕與不安。
一二把手穿一條子,這在地縣級班子裏非常罕見。向縣的歷史上幾乎更是從未出現過。尤以前任王本清和鄭興云為最,公然在主任會議上頂牛。
像王本清鄭興雲那種形,底下那些想幹事的幹部不免心灰意冷。而另外一些熱衷「鬥爭」的幹部卻很喜歡,可以利用一二把手的分歧謀取個人最大的利益。
徐國昌是王本清一手提拔起來的,「鬥爭」意識濃厚。如今嚴玉和柳晉才鐵板一塊,嚴玉更是將組織人事的大權獨攬在手,想要乘間謀利,可就難了。
兩位主任與徐國昌握手都是神嚴肅。老爸還勉強出一點笑容,嚴玉基本就是板著臉。我很識趣,跑到嚴菲房裏去了,只是將房門留了一條,方便聽他們談話。
嚴菲顯然沒想到我會進房間。已經習慣我一來就同他爸爸和我爸爸躲進書房嘀嘀咕咕。連解英都習慣了,只當是嚴玉要刻意培養我,預備將來接班。見我進來,嚴菲輕輕歡呼了一聲,丟下筆,拿出一盒玻璃跳棋,低聲道:「你會不會下?」
「會。」
小丫頭更是歡喜,馬上拉我到桌子旁坐下,擺開了架勢。
明亮的燈下,更顯得秀的臉頰如同白玉般晶瑩剔,我忍不住出手去,輕輕了一下。嚴菲一聲驚呼,嗔地瞪我一眼,妙目流盼,不勝收。
「嚴主任,柳主任,我是專程上門做檢討來了。」
嚴玉和老爸心裏如何不得而知,我心裏先就氣不順。徐國昌裏說檢討,語氣卻並無半分檢討的意思。論歲數,徐國昌比嚴玉還要略長,資歷自也不在嚴玉之下,擺擺老資格也不算離譜。
「徐國昌同志,這個事,確實需要好好檢討一下呢。」
嚴玉的聲音嚴肅凝重,沒有半分和緩之意。
「嚴主任說得不錯,確實要好好檢討。」
徐國昌應答的聲音也冷起來。
「這個吳軍,實在是胡鬧。我只是要他給徐海濤的徵文潤一下,提點意見,沒想到他竟然做出這種事來。沒有一點黨原則,真是意想不到。作為他的領導,是我疏忽了對他的思想教育工作……」
出了事,將下屬拉出來做替罪羊,也是徐國昌這種老油子慣用的手段。良心好點的,等事過後會想法子照顧替罪羊一下,良心不好的,說不定還要踩上一腳。估著吳軍回去之後,沒敢將實全部說給徐國昌聽。徐國昌底氣這麼足,可能是還不知道吳軍把什麼都撂了。
「徐國昌同志,事好像沒這麼簡單。據吳軍的代,他剽竊江友信同志的文章,是經過你同意的。」
我吃了一驚,手裏的玻璃跳棋擺錯了位置,讓嚴菲逮住空子,狠狠賞我兩個老大白眼球。這個小丫頭片子,如今跟我是越來越親近了,莫非日後真會為我老婆不?
嚴玉這麼說,不留一點迴旋餘地,擺明就是不想與徐國昌妥協了。
嗯,這樣也對。上任一個月,為了求穩定,沒有做任何組織人事上的調整。但顯然要在向縣真正建立起權威,一味求穩是不行的,幹部調整勢在必行,只是缺一個合適的切點。徐國昌這檔子事,倒是適逢其會。
「胡說八道……」
徐國昌看來也是崔秀禾之類的人,一著急上火,就把不住門。
「吳軍口噴人,這事我一點都不知道。嚴主任,柳主任,你們……可以派人調查。」
「你放心,徐國昌同志,組織上一定會調查清楚的。黨的一貫作風就是實事求是。」
「那好,我等著組織上的調查結果。」
事到了這一步,有些話就沒有必要再說了,徐國昌起告辭。
眼見得嚴玉態度強,徐國昌也有些著急起來,隨後兩三天很是找了一些關係,試圖擺平這事。然而徐國昌這事確實做得不地道,於公是找不到扎理由的,只能通過私下渠道。但嚴玉和柳晉才突然上位,就是寶州地區,也有許多人不明白這其中的幕,不知道嚴柳二人與龍鐵軍是何種關係,誰也不願意在這晦暗不明的時候貿然出面為徐國昌打招呼。
七月六日,縣革委作出決定,徐國昌調任縣工商局副局長,黨組書記,行政級別仍是正科。給予吳軍黨警告、行政記過分,調離石馬區宣傳幹事的職位,安排至古鎮公社擔任民政助理員。至於徐海濤,本來就只是代課教師,本質上還是無業人員,也便不存在什麼分,清退回家了事。
而此事的另一個關鍵當事人江友信,卻是沾了些,嚴玉看了他寫的那篇文章,大加讚賞,直接要求組織部長吳秋將他調縣革委辦公室書科。
為這事,老爸還跟嚴玉開玩笑說他「挖牆腳」,自己看上的人不讓進宣傳部倒進了辦公室。
嚴玉哈哈大笑,說道:「你是縣革委副主任,辦公室也在你的領導之下,哪個人你不能用?」
至於徐國昌空出來的石馬區革委會主任位置,十分順理章地落到了資深副主任李勇頭上。李勇是鄭興雲的得力幹將,原本就是要等徐國昌擔任縣革委副主任后順序接班的。王本清和鄭興雲的突然調離,縣裏所有的人事調整都停了下來。很明顯,嚴玉不可能推薦徐國昌進縣革委班子,那李勇就得繼續在副主任的位置上窩著。不想出了這檔子事,倒讓李勇有些不勝之喜。
對於嚴玉提拔李勇擔任石馬區一把手,老爸很贊。
王本清和崔秀禾調離,王派雖然群龍無首,但盤錯節的勢力依舊深固。已經擔任地區工業局局長的王本清仍可遙控向縣的局勢。短時間嚴玉與老爸又沒辦法一下子培植起自己的實力,借力打力就是唯一的選擇。將原本的數派拉攏過來為己所用,有助於迅速建立嚴柳系班底。
這些做的手段,嚴玉倒是很老辣。假如格再深沉一點,就備大事的條件了。不過如此一來,他就變了一個純粹的政客,骨子裏了那一心為民的正氣,卻又是我所不喜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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