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陳江和朱喜對面坐在老封丘外的北瓦子門口,陳江慢慢品著碗粥,朱喜吃完一碟子水晶燴,揚聲著再上一碟子。
“老沈頭這粥,越熬越好。”陳江喝完一碗粥,滿足的連嘆了兩口氣,又慨起來,“這一碗喝完,下一趟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上了。”
朱喜斜了他一眼,“哪兒沒有好吃的?我剛認識你那會兒,凈聽你念叨什麼城的什麼什麼來?”
“那個也好,不過還是不如這粥。”陳江悠悠然然答了句,“頭一句你對了,哪兒都有好吃的,不過等老的走不了,我還是得回京城養老,別的不用,一天一碗這粥就行了。”
“你賃的那宅子買下來了?”朱喜吃著剛送上來的水晶燴,隨口問道。
“買下來了,從郭先生那里借了點兒銀子,總得有個窩兒,那地方我住了這些年,住慣了。”
陳江看著空碗,正猶豫著要不要再來一碗,聽到一聲”朱爺“,忙抬頭看過去。
金貴一窮長隨打扮,沖兩人揮著手,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昨兒不是說好了?怎麼也不等等我!”
“你這是?真要跟著?”朱喜簡直是大驚失。
陳江也瞪著金貴,他昨天突然跑到他那院子里,扔了一句他要跟著他們出去逛逛,早上等他到了再走就跑了,他跟朱喜都沒放心上,可看現在他這樣子,難道還真要跟著他們?他跟著他們干什麼?
“您先前不是說初九啟程?今兒才初三,怎麼說走就走了?害得我昨兒個忙了一夜,還沒忙完,余下的,只好全丟給銀貴那廝了,你們這些貴人真是,說一出是一出!”
金貴一邊說一邊一屁坐在桌子旁,揚聲伙計,“兩碗粥,五籠包子,要湯包,羊的,您這粥沒了,還要不要?三碗粥!”
朱喜和陳江四只小眼大睜,一起瞪著金貴。
“咦,看什麼看?我這五大三的,有什麼好看的?”金貴迎著兩人的瞪目,一臉茫然中帶著,上微微后撤,兩只手從肩膀一路捋下來,就差飛個眼了。
陳江嗆了口口水,朱喜哭笑不得,“你這是哪出?郭爺讓你跟著的?”
“不算吧,是我自己。京城現在,就是清閑兩個字。我這個人心眼,照郭爺的說法,只有把子力氣,別的事做不了,我也不想做,就想著吧,干脆去闖闖江湖,做個大俠什麼的,富貴說江湖現在好好兒的,讓我手下留,別禍害。想來想去,還是郭爺聰明,就說要不讓我跟著陳爺和朱爺,見識見識,出把子力氣,我就來了。”
金貴長脖子,等到粥和小籠包送上來,呼呼嚕嚕吃著,才開始答話。一邊吃一邊說,喝粥吃小籠半點不耽誤,偏偏話還說的又快又清楚。
陳江看的聽的兩眉抬出一腦門抬頭紋。
“那個……”朱喜咳了一聲,“上頭,知道不?”
“那當然,連皇上都知道,說這樣最好,他正不放心陳爺,還有你,咱們先往哪兒去?”金貴邊吃邊說,還空抬頭看了眼老封丘門,“從這兒出城,去山東?山東有什麼事兒?”
“駱同知不是在山東麼。”朱喜聽他這麼說,放下心,掂起筷子,接著吃他的水晶燴。
“喔!”金貴咬著只湯包,恍然大悟,“先從楊家那樁案子?對了,郭爺還有句話。”
金貴咽了里的包子,咳了一聲,擺出一臉鄭重,“郭爺說,什麼大小弓,禍害天下,慘極,他說請陳爺用心,這樁大事清查好了,他讓人給你排幾臺大戲,讓你流芳民間。”
陳江正端著剛送上來的粥喝著,被金貴這幾句話說的差點一口粥又嗆回碗里。
三個人吃好了早飯,走到旁邊車旁,陳江瞪著他和朱喜那輛半舊大車旁邊圍著的十來個人健馬壯的長隨。
“帶了幾個小兄弟,知道陳爺簡樸,都換了服了,陳爺看,一兒半舊服,一件兒新的沒有。”金貴揪著自己的服,一本正經解釋。
朱喜笑出了聲,“貴爺,就您和您這幫兄弟這膀,這馬,不穿服也金貴得很!”
“不穿服不行,不雅相。”金貴嘿嘿笑著,從一個長隨手里接過馬,看向陳江,“現在就走?”
“走!”陳江一邊笑一邊揮手,搭著一個長隨的手,跳上了車。
……………………
吳推扇著把大扇,站在京府衙門簽押房門口,長脖子看著衙門口。
看到黃府尹健步如飛進來,急忙迎上去,“府尊……”
“進去說進去說!”黃府尹繃著一張臉,步子半點沒停,揮著手示意吳推。
吳推心提起來了,急忙一個轉,跟在黃府尹后進了簽押房。
黃府尹進了簽押房就站住了,背過手,慢慢轉,一點點看著簽押房。
吳推高高提著一顆心,跟著黃府尹,仿佛是被一線提著的兩只木偶,步調完全一致的轉著,不過黃府尹看簽押房,他看黃府尹。
“老吳啊,這間屋,我整整坐了……”黃府尹嚨一哽,片刻,一聲長嘆。
“府尊哪,您先給句話,不是壞事吧?”吳推心提的更高了。
“壞事?哈!哈哈哈!”黃府尹象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兒,縱聲大笑。
吳推盯著笑的愉快之極的黃府尹,見他確實神志清醒,確實笑的愉快,抬手抹了把汗,長長舒了口氣。
“府尊升遷了?”好不容易等黃府尹笑聲停了,吳推忙問道。
“承蒙……”黃府尹想用力繃出些謙虛淡定,只說了兩個字就放棄了,沖吳推豎著兩指頭,“兩浙路,憲司。老吳,老吳啊,沒想到啊,我真是……”
黃府尹突然定住,猛抬手按在額頭上,“老吳,我都不記得是怎麼出的勤政殿,怎麼出的皇城,只怕我鬧了笑話兒了!”
“笑話兒就笑話兒唄。”吳推眉開眼笑,“唉喲,忘了恭喜府尊了,不對,是憲司,哎!這府尹,往后可就炙手可熱了,可不得了了!”
“下一任,委了阮家那位十七爺。”黃府尹看著吳推道。
吳推響亮的呃了一聲,呆了一瞬,嘿了一聲,“這京城……”
后面的話,吳推沒說下去,和黃府尹四眼相對,同時愉快的嘿笑出聲。
京城那些讓他們頭痛了幾十年的高門大族里的紈绔豪奴,街頭那些層出不窮的潑皮無賴滾刀,各種禍害,往后,自求多福吧。
“你有什麼打算?”黃府尹看著吳推問道,“要不,跟我一起去兩浙?”
“府尊必定要高升,這個我想到了,我自己,也想過了,你看我這把年紀,不想了,原本想著府尊高升我就回家了,后來一想,這樣不好,象是撂挑子,還是等新府尊來了,上了手,我就回家,安安心心養老了,這幾十年,唉,累心。”
吳推又撲跶撲跶搖起了他的大扇。
“那也行,我比你小了好幾歲呢。”黃府尹了上。
“差不多十歲呢,比我可小的多了。”吳推看著站的筆直的黃府尹,笑的眼睛瞇一條。
……………………
又是一年秋風吹盡,細的雪花漫天飄灑,陸儀站在衛州門外十里亭,遠眺著蜿蜒往北方的驛路。
驛路上人群絡繹,一隊長長的、滿載貨的馬幫后,關銓一跟前面馬幫掌柜差不多的打扮,后跟著十來個風塵仆仆的中年護衛,和馬幫掌柜說著話,緩緩而來。
陸儀看到了關銓,出笑容。
關銓也看到了陸儀,勒住馬,和馬幫掌柜拱手告別。
馬幫掌柜卻沒看到關銓的拱手,他和他這長長一隊的伙計,一個個都擰著脖子,兩眼直直的看著負手站在亭子外的陸儀。
在紅的俗艷的十里亭襯托下,飛雪中的陸儀白迎風,笑容飛揚。
傳說中的二郎神,大約也沒他好看,好在馬幫掌柜和伙計們的馬都比較淡定有出息,帶著掌柜和伙計們顧自前行。
關銓等馬幫走遠了,才一邊笑一邊勒馬過來,離陸儀十來步,跳下馬,張開胳膊,和迎著他急步上前的陸儀抱在一起。
關銓用力拍了拍陸儀的肩膀,推開他,仔細看了看,哈哈笑道:“得有十幾年沒見了吧?你怎麼不見老?”
“怎麼不見老?阿果都滿地跑了。”陸儀看著關銓,眼眶微,“師兄老了不。”
“我本來就老,北方風。柏家那小子說你把阿果寵上天了?”關銓和陸儀并肩往城門方向走。
“阿果懂事得很。柏小將軍,現在該柏帥了,他怎麼樣?”
“論帶兵,柏家人真比陸家人強,很不錯,我本來打算到年底再啟程回來,后來看看用不著,就收拾收拾回來了。”關銓看起來對柏喬十分欣賞。
“你是該回來了,我替你掌這京畿防衛,都一年多了,娘娘前兒還催,說你非要留上半年一年,看著柏小……柏帥上手,多余,這是娘娘的話。
京畿大營你也知道,跟當年的高郵盱眙幾軍相比,就是沒敢禍害過地方,別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實在是潰爛之極。”
陸儀說著,皺起了眉。
“你掌管一年多……娘娘……”關銓看著陸儀,后面的話沒問出來。
陸儀迎著他的目,“這是娘娘的話,讓我穩住就行,重建京畿大營是你的事,我不宜代勞過多。
娘娘催你回來,也是因為我不宜久掌京畿防衛,現在你回來,過了年我就啟程沿運河南下,一是帶阿果和阿果娘回一趟家。二來,娘娘吩咐暗中查訪胡磐石和他的運河幫,要守規矩,也不宜一統江湖。娘娘從不干預朝政,要做的事很多,不比皇上清閑。”
關銓輕輕吁了口氣。
“帝后都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份極好。”陸儀看了眼關銓,“皇上很累,帝國實在……唉。”陸儀嘆了口氣,“好在有娘娘。”
陸儀的話頓住,不知道想到什麼,笑起來,笑了好一會兒,才輕咳了一聲。“今年帝后親耕親蠶,皇上說這親耕親蠶,就該他和娘娘親力親為,而不該做個樣子敷衍了事,一應全由司農侍代勞,娘娘深以為然。”
關銓眉梢揚起來。
“如今宮里不比從前,娘娘發了話,就真沒人敢著代勞。”陸儀忍住笑,“皇上很辛苦,常常忙到半夜,還得和娘娘一起,去給那半分地澆水。”
“收呢?”
“顆粒無收,娘娘養的蠶,倒是條條大,就是不上簇不吐。”陸儀攤手道。
關銓呃了一聲。
“秋后,各地收報上來,是個難得的收年之后,皇上才敢說他親耕顆粒無收這件事,告誡員,種田不易,牧守各地時,農事上,要以老農為師,不可自大狂妄。”
“那親耕,本來就是個樣子。”關銓失笑。
“嗯,皇上不種了,娘娘有韌勁兒,接著種,種稻不行就種菜,種菜不行就種花,種牡丹不活改月季,月季不活改花,現在改養水仙了。”
“水仙好養。”
“嗯,養了五六天,不見出芽,就搬到案上放著,說是只怕得借著些龍氣兒才行。”陸儀一邊說一邊笑。
“出芽了?”
“出了,長的好,這麼高了,長葉子不見花兒。”
關銓失笑出聲。
“皇上經常往那盆水仙上呵氣兒,可還是不見花苞,霍老夫人說娘娘不該養水仙,該養幾頭大蒜,長葉子就,還能吃。”陸儀一邊說一邊笑一邊搖頭。
“霍老夫人?娘娘那位太外婆?”關銓一邊笑一邊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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