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平二年九月初九的揚州吳郡錢唐縣齊雲山登高雅集,是陳之嶄頭角的伊始,上午辰時上山時,無人識得陳之,而到了夕西下、野宴席散、相攜下山之際,陳之已經是無人不識。
關於「吾與點也」那彩的卷新論只是展示了陳之對儒家經典的妙悟,而更讓人難忘的卻是俊年踞坐山石迎風吹簫的影,映著年手裡的柯亭笛,這存世兩百年的古簫碧綠瑩澈,彷彿是新斫下的翠竹製的,柯亭笛六孔跳躍著的修長手指也如白玉琢
孤山絕頂,秋風蕭颯,縷縷簫音藕斷連,綿綿不絕,曲意翻新出奇,簫音低下去、低下去,眾人屏息凝神,似乎緲不可聞,但深澗幽咽,細聽可辨,突然,宛若彩虹飛,又似煙花驟起,簫音陡然拔高,高到讓人擔心簫管會被吹裂,夭矯凌空,盤旋飛舞,又安然無恙地平緩下來,簫音流逝,聚攏,音樂之有如滔滔江水,讓人油然生出逝者如斯、生命短暫之。
優和傷是晉人審的兩大因素,那一刻陳之將其獨佔,彷彿劉琨城樓的胡笳,哀頑愚,就連禇文彬都暫時忘卻了對陳之的嫉恨,一時間心思窅緲起來。
十四歲的馮凌波跪坐在父親馮夢熊側,亮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那低眉吹簫、葛衫廣袖好似要臨風飄舉的年,馮凌波覺得憂上心頭,曾經聽爹爹講過陳之兄嫂在齊雲山雅集上初識之事,懷非常嚮往
九月九的齊雲山,錢唐縣的年輕學子咸集,其中不乏姿容俊逸的男子,尤其是能到觀瀾臺的寒門子弟,無論容止還是才學大抵在士族子弟之上,因為士族子弟無論醜賢愚都有條件讀書,而寒門子弟若是長得丑的,就連授業師都會覺得他沒前途,西晉太康年間的大才子左思,鍾嶸《詩品》稱其詩作風格為「左思風力」,評價極高,就是這麼個大才子,因為長得丑,初就相當狼狽,當時著名的年潘岳攜彈弓在道上遊玩,婦人連手圍著讚他,擲果滿車;左思也想效仿潘岳,卻被老嫗唾棄、小兒飛石,若不是逃得快那就一頭的包了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晉人就是如此登峰造極!
馮夢熊帶兒上齊雲山,雖未明說,其實就是讓兒自己挑選夫婿,士族不去高攀,寒門才俊多有,他馮夢熊地位不低,兒若看中總是能的,但馮凌波卻沒注意到其他人,偌大的齊雲山,似乎只有陳之一個,但讓難過的是,陳之只在挹翠樓下認出時微笑著向點了一下頭,其餘大半天時間眼風都沒從臉上掠過。
……
中正全禮臨別時對陳之說道:「之小友,老夫今日方知恆野王當日贈笛之妙賞惜才之心,我訪吳郡十二縣才,得你一人足矣,老夫能提攜你一程,亦是快活事,。」
說到這裡,全禮注視陳之,聲音低緩道:「不過老夫也只能擢你第六品,本縣士族子弟品秩還會高於你,你莫要氣餒。」
陳之深深一揖:「全公恩義,小子銘記於心。」
全禮一笑道:「好,明年三月,你來吳郡揚州中正考評,到時老夫若還在吳郡,定來與你相見噫,當今之世,以音律而能深老夫之心者,唯小友與桓野王二人爾。」
陳之送全禮登車先行,馮夢熊走了過來,說日已黃昏,邀陳之到他府上歇夜,陳之辭以未先稟明孀嫂,改日再來拜會馮叔父。
馮凌波看著陳之登車而去,黯然神傷。
馮夢熊看在眼裡,暗暗點頭,捻須微笑,上車后低聲問:「凌波,過幾日讓你娘去陳家塢看陳之的母親,可好?」
馮凌波知道爹爹的話中之意,想搖頭,又覺得無禮,說道:「只以通家世誼去便可,莫提其他。」
馮夢熊問:「這是為何?」
馮凌波發嗔道:「哎呀,爹爹不要說了,你不明白的。」
馮夢熊撓頭,他的確不明白,兒雖然尚未行及笄禮,但有些事已經不好細問,只有等回家讓母親慢慢套問心事了。
……
宗之和潤兒已經在別墅側門的枇杷樹下探看了好幾回了,還不見丑叔回來,前幾次都是看一會又跟著小嬋、青枝回母親丁微的小院,過了一會又出來看,最後一次,但見暮四起、宿鳥歸巢,天漸漸黑下來了,兩個孩子就不肯再回小院,一定要等到丑叔回來。
丁微也出來一起等,安兩個孩兒說:「你三外祖和表舅也沒回來呢,不用擔心。」
正說著,聽得道上車轆轆,幾輛牛車駛回來了,是族長丁異和兒子丁夏商、丁春秋,丁異見到丁微,笑著說了一句:「陳之就在後頭。」便進去了。
丁夏商和丁春秋也分別向丁微問好,這讓丁微暗暗奇怪,叔父涵養深,對嫁寒門雖然不悅但在面上從沒有刻意輕視,而丁夏商、丁春秋兄弟則不同,認為堂姐下嫁寒門玷辱了丁氏門風,讓他們在其他錢唐士族子弟面前失了面,所以兩兄弟對堂姐丁微一向都是理不理,怎麼今日竟會主上前打招呼?
宗之和潤兒聽說丑叔的牛車就在後頭,便搶著迎出去了,丁微讓小嬋和青枝趕跟上照看,莫要摔著,自己佇立在枇杷樹下靜靜的等,不一會,就聽到兩個孩兒歡快的笑聲,暮中,一個月白的拔影牽著兩個矮矮的小影子回來了。
丁微沒有急著問小郎齊雲山雅集之事,而小郎神也一如往日,總是含著淡淡的笑,看著讓人心安,可正因為如此,也無法從小郎的神態看出此次雅集的結果。
但丁微不問,自有人會急著問,小嬋悄悄問來德:「來德,之小郎君品了沒有?」
來德回答:「沒品來德可不知道,沒聽人說,上山、下山,然後就回來了。」
冉盛腦子比來德好使,笑道:「小郎君肯定品,那中正上山下山都挽著小郎君的手,其他人眼睛瞪得那個大啊,羨慕極了。」
丁微便問了一句:「之,中正是誰?」得知是散騎常侍全禮,丁微提著的心頓時放下來,歡喜之溢滿溢。
晚餐后,丁夏商、丁春秋兄弟卻來堂姐小院拜訪陳之,在一樓小廳坐著敘話,丁春秋雖然放不下矜持向陳之道歉,但神態再不會向以前那般倨傲,只是士庶鴻還在,也不會作深談,泛泛的說了幾句便告辭。
陳之送丁氏兄弟出院門,丁春秋還是沒忍住,問:「那個郎是誰?」
陳之答道:「此前未曾見過,不知其姓名。」
丁春秋以為陳之不肯說,搖了搖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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