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過後,天氣一日冷似一日,早起登獅子山,山巖地表蒙上一層薄薄的白霜,后凋的松柏象是被凍著一般青得發黑,口裏呼出的是白氣,這吳郡的冬季到來了。
陳之、來德都穿上了冬,冉盛卻不肯穿,只是兩件單衫,說熱,他的手,果然熱乎乎的,冉盛的質真不是一般的強健啊。
不過十月的天氣冷得不徹底,接連幾日冬高照,又暖洋洋得象是春天過冰雪提前到來。
十月十六日休學,陳之、劉尚值跟著顧愷之去山蘿村,在那姓佃戶家中用午餐,那氏郎每日隨父兄勞作,雖不甚白皙,但瑩潤有澤,眉目頗有靈氣,走起路來輕快矯健,想必溪邊搗姿勢也是很的。
午後歸途,顧愷之道:「子重,今日晴好,待夜裏一朗月出來,我的《月夜搗圖》就可以畫好了,比衛師的贈笛圖可快得多。」
陳之以前只會畫風景,沒學過畫人,便道:「長康,我要向你學畫人,衛師力不濟,沒時間教我。」
顧愷之笑道:「好,我這算是代師授藝了吧,不過你還是先畫你的山水樹木,我覺你對畫那些很有靈氣,先悉了用筆用墨的技巧,明年我再教你畫人——你也要畫人嗎?」
陳之笑道:「自然不了要畫人。」
顧愷之問:「那你準備要娶幾房妻妾?」
陳之奇怪道:「娶妻與畫人何干?」
顧愷之道:「那佃戶說要把兒送與我做妾,我婉拒了,許諾免他一年田租,我才十四歲嘛,我雖好,但不好,若是每畫一個人就要娶回家去,那我如何得了!」
陳之、劉尚值都是大笑。
顧愷之又道:「娶回去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每日看著那韶被歲月侵蝕逐漸老去,實在很無趣啊,所以我只畫們最的時刻,然後絕不再見們。」
陳之贊道:「長康深妙語,可傳揚後世了。」
劉尚值道:「那陸花癡是吳郡第一人,長康何不畫之?」
顧愷之道:「顧、陸兩家惡,三十年不相往來,我何敢去畫陸氏的郎!待子重學會了畫人,讓子重去畫,庶幾無憾。」
三人回到桃林小築,衛協對陳之道:「午前有陸氏家僕來尋你,未說何事,見你不在,便去了。」
此時日已西下,明日又是徐博士開講日,無暇去陸府,只有等三日後休學日再去,把上回借的衛恆《四書勢》和謝安的《贈王胡之詩》一併還了另借兩本字來臨摹。
因為要看顧愷之畫完《月夜搗圖》,陳之便在桃林小築留宿,夜裏,一皎月升起,衛協、顧愷之、陳之、劉尚值沿小溪往南漫步,卻遇徐邈與丁春秋踏月而來,便一起賞那泠泠月。
小溪兩岸,桃樹葉子落盡,只剩稜稜枝丫,溪水潺潺,跳躍著波,偶爾會聽到魚兒「潑刺」一響,日間一切被這月籠罩,只剩下黑白兩,但正如墨分五彩,有黑、白、濃、淡、干、多種變化一樣,這月下之景層次亦極富,雲翳、遠山、隔岸農舍人家、疏疏桃林、同行者亮亮的眸子——
忽然,遠亮起一點燈火,霎時打破了這月下朦朧的黑白之境。
顧愷之擊掌道:「有了!」飛一般往回跑,一個顧氏家僕趕跟下去。
丁春秋驚問:「這是為何?長康兄出了何事如此著急?」
衛協笑道:「想必是忽有所悟,急著去作畫了。」又道:「冬夜寒重,老朽也要回去了。」
眾人一起回到草堂,見顧愷之已經在伏案作畫,只用了小半個時辰,一幅四尺長卷《月夜搗圖》稿:
一圓月升起在東山上,雲翳如輕紗使得月朦朧,溪流曲折,一個垂髫郎蹲在溪岸一塊突起的石頭上,郎手裏的木杵舉得高高,朝砧板上新織的布帛搗去,似乎能聽到「啪啪」的寒砧聲沿溪傳出很遠,一片疏林后,有幾間茅舍,茅舍門半開,一盞燈籠探了出來,還有一個花白的頭顱,想必是郎的老父見兒夜深搗未歸,要去迎接,那燈籠在月下也是淡淡一點暈黃——
眾人在欣賞這幅《月夜搗圖》時,顧愷之兩眼只盯著衛師,見衛師微,說出了八個字:「氣韻生,畫若有魂。」
顧愷之大喜,對著衛協深施一禮:「多謝衛師誇獎,我且睡覺去。」
顧愷之有這習慣,遇到特別高興的事,喜歡獨自躺到床上,擁衾輾轉反側,賞心樂事,浮想聯翩,不時發出忍俊不的笑聲。
……
次日上午,徐藻講完《爾雅音義》,諸學子散學,這時是巳時三刻,陳之收了紙筆回到他的草房臥室,準備憑記憶把徐博士所講的聲韻學識整理一下,重新抄錄在他裝訂書籍模樣的卷本上,嫂子丁微知他用紙量大,這回讓丁春秋送了五大卷左伯紙來,應該可以用到年前了。
冉盛過來道:「小郎君,那邊有人找你,就在那排柏樹后,是一輛牛車,等了好久了。」
那輛牛車孤零零在一排柏樹后,一個小婢在樹后探頭探腦,卻是陸葳蕤的侍短鋤。
短鋤看到陳之,喜道:「陳郎君,我家小娘子等你多時了。」
明眸皓齒的陸葳蕤開車簾笑瞇瞇道:「陳之,我昨日遣人約你去真慶道院看山茶花,你不在,我想今日學堂開課,你總在的,就來等著了,剛才我看到我六兄的牛車過去了。」
陳之問:「真慶道院離這裏遠嗎?」
陸葳蕤道:「不遠,就在西門外。」一臉殷切地著陳之。
陳之稍一躊躇,陸葳蕤便睜大妙目問:「有什麼不妥嗎?」
陳之一笑:「沒什麼不妥,這就去。」心道:「有什麼好顧忌的,兩個花人而已。」
陳之返命來德駕車,跟在陸府牛車後面向郡城方向駛去。
一向關注陳之一舉一的褚文彬發現了陸府的牛車,暗暗奇怪,便讓自家牛車遠遠的綴在陳之的牛車後面,要看看陸府車上坐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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