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納看了陳流一眼,淡淡道:「我知道此人,他因品德不端被錢唐陳氏逐出了宗族,已算不得是陳之的從兄了。」
庾希也聽陳流說過被逐出宗族之事,但在陳流說起來,自然都是陳之的陷害,使得他家難歸,族中田產亦全被收回,庾希道:「想必陸太守也是只聽陳之一面之詞吧,我只問陳之,陳流是不是被一個名冉盛的僕人毆打的?而且這個冉盛還是個無籍流民,錢唐陳氏又非士族,有何資格收容流民家籍?——陳之,是也不是?」
陳之朗聲道:「陳流是被冉盛打傷的,冉盛也的確是北來的流民。」
庾希見陳之回答得爽快,而且毫無畏懼瑟之態,心中愈怒,將手中的麈柄往案上一磕,「砰」的一聲響,說道:「既如此,還有何話說,讓胥吏將陳之與冉盛收審!」
徐藻拱手道:「請庾中正聽徐某一言,那冉盛並非陳氏收容的,收容者另有其人。」
庾希「哦」了一聲,問:「那又是誰收容的?錢唐哪個士族?」
褚儉輕笑一聲,言道:「未聽說錢唐八姓有誰收容了這等行兇頑逆之人。」
徐藻道:「收容冉盛和荊奴的是抱樸子葛稚川先生,去年稚川先生有信給我,說起了此事,因稚川先生去了羅浮山,冉盛與荊奴便隨侍陳之,因為陳之是稚川先生的弟子。」
庾希眉頭皺起,葛洪的名氣很大,雖然辭不做,但還有關侯的爵位在,收容兩個流民又算得了什麼,便道:「即便是葛稚川收容他們的,但那個冉盛現在是陳之的僕人,冉盛毆人致殘,陳之能其責嗎?」
陳之道:「回庾中正的話,冉盛毆打陳流並非是我授意,是我陳氏族長命令冉盛痛毆這個陳流的。」
陳流了起來:「你胡說,就是你指使的,如何說是四伯父!」
陳之並不理睬陳流,對庾希、陸納說道:「我陳氏族長就在署衙外,請傳他一見。」
陸納不待庾希同意,即命胥吏去請錢唐陳氏族長來此對質。
陳咸正了正冠,步郡衙大堂,陳流一見,嚇矮了半截,怯怯地招呼了一聲:「四伯父——」
陳咸看也不看他,冷泠道:「四伯父是你的嗎!」急趨幾步,向堂上眾施禮道:「前任錢唐縣主簿陳咸拜見諸位長。」
陸納問褚儉:「褚丞郎,陳咸是陳氏族長?以前是貴縣主簿?」
這事否認不了的,褚儉回答道:「是,永和年間曾任錢唐縣尉。」
陸納和言悅道:「陳族長請坐,煩陳族長把陳流之事向庾中正細細稟報。」
陳咸當即將逐陳流出宗族的始末一一說了,這時也不避忌褚儉了,就撕破臉吧,把陳之與褚文謙的怨隙也說了出來,陳流就是投到褚氏門下要誣陷陳之——
一邊的褚儉如坐針氈,上在此,他又不敢喝命陳咸住口,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青。
這些事陸納都聽陳之說過,淡然含笑聽之,庾希卻是第一次聽說,與陳流說的完全是兩回事,又急又怒,大聲道:「陳咸所言,又何嘗不是包庇陳之,誰能證明?」
馮夢熊而出道:「下能證明,陳族長並無半句虛言,在錢唐,陳流風評之劣是人所共知的。」
庾希氣翻湧,面紅耳赤,大一聲,騰地站起來,竟將前的幾案撞翻,在眾人愕然的目中,這出高貴的揚州史、本州大中正庾希一邊扯著自己裳,口裡狂躁地喊著,繞堂奔跑起來,跑著跑著,竟把袍全部去,只著下小,發狂奔——
陸納見過這架勢,趕忙起道:「不妙,庾中正服五石散發散不暢,火發焚心,快來人,趕拖著庾中正到後邊水井,用涼水澆之。」
兩個郡署執役上前想要架住庾希,但此時的庾希竟是手舞足蹈,眼神狂,貌似狂喜,似將登極樂世界,兩個執役竟架不住他,又上去兩個年輕的屬掾吏,這才推的推、搡的搡,把庾希弄到後院水井邊,取冷水猛澆——
堂上的褚儉恨恨地瞪著陳咸和陳之,袍袖一拂,也署後院探庾希去了,徐藻也跟了進去。
再看那陳流,竟趁悄悄溜了。
陳之與四伯父陳咸,還有馮夢熊都在堂上等候,過了小個半時辰,才見陸納出來,搖頭苦笑道:「陳族長、之,你們且退吧,庾中正行散不當致病,要請名醫來診治,還要即刻遣人通知庾府家人,只盼庾中正莫要——」
陸納沒再說下去,對陳之道:「之,你也不用擔心,定品絕無問題。」說罷又回後堂去了。
陳咸、陳之告別馮夢熊,出了署衙,見劉尚值、徐邈、丁春秋,還有來德和冉盛都在外面等著,見陳之出來,急忙詢問況如何?
陳咸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褚氏想借一個被逐出宗室的敗類來誣陷之,這下子是要害人不反害己了。」
陳之道:「這就回桃林小築吧,春秋兄,一起去嗎,今日小酌兩杯?」
丁春秋道:「好,一起去。」命邊隨從去告訴其父丁異一聲。
祝英臺、祝英亭兄弟這時走了過來,向陳之拱手道:「子重兄順利定品了嗎,恭喜。」
劉尚值搖著頭道:「子重此番真是一波三折、險而又險啊。」當即一邊步行出城,一邊向祝氏兄弟說庾希故意刁難陳之的經過。
祝英臺聽了陳之與庾希的辯難經過,微嘆道:「果然艱難,換一個人就必被黜落。」
陳之微笑道:「這次僥倖過關,還要謝謝英臺賢昆仲,你二人來此一月余,與我反覆辯難,讓我長進很多,不然這次真要被問倒。」
祝氏兄弟聽陳之如此說,心下甚喜。
徐邈、劉尚值、丁春秋亦深陳之所言有理,他們也覺得有長進,這種辯難談玄的學習氣氛,讓人沉浸其中,不知不覺對經義就有了更深的理解。
冉盛忽然道:「小郎君,陸家小娘子在看著你呢。」
陳之一看,卻原來已經出了西門了,真慶道院門前的柏樹下,那鵝黃裳的郎就象清新初芽的柳枝,說不出的鮮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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