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離開那家已不再是跳舞餐廳的餐廳,駕車駛下山坡,經過不再是水手學校的學校,繼續往曾經保家衛國的碉堡駛去。下方是峽灣和城市,藏在薄霧之中。車子睜著黃貓眼,小心前進。一列電車從霧中出現,宛如張著利齒的鬼魂。
一輛車子在哈利前方停下,哈利跳上前座。英國創作歌手凱·瑪的歌聲從喇叭里流瀉而出,帶著慣有的那種彷彿要滴出來的苦惱。哈利急切地尋找收音機的「關閉」鍵。
「我的老天,你怎麼這副模樣!」斯坦驚恐萬分地說,「你那個醫生的合科一定沒及格,不過你以後倒是可以省下買萬聖節面的錢。別笑了,不然你那張鬼臉會再裂開。」
「好好。」
「對了,」斯坦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噢,。給你一煙,免費的。」
「我正需要一煙。」
「嗯。想要什麼更大的禮嗎?」
「比如說?」
「世界和平。」
「等到世界和平那天,你已經不會醒來了,哈利,因為他們已經扔下了大炸彈。」
「好吧。沒有個人願嗎?」
「沒有很多,可能想要一個新的良心吧。」
「新的良心?」
「因為舊的那個已經有點兒故障。你這套西裝不錯啊,我以為你只有一套西裝。」
「這是我爸的西裝。」
「我的天,你一定小了。」
「對啊,」哈利說,拉直領帶,「我小了。」
「艾克柏餐廳怎麼樣?」
哈利閉上眼睛:「很好。」
「你還記得那次我們溜進去那家水餐廳嗎?那時候我們幾歲?十六歲?」
「十七。」
「你是不是跟殺手皇后跳過一次舞?」
「可能吧。」
「想起來就讓人覺得可怕,你年輕時候的那個徐娘現在已經進了老人院。」
「徐娘?」
斯坦嘆了口氣:「去查字典。」
「嗯。斯坦?」
「是?」
「你跟我為什麼會變好朋友?」
「應該是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吧。」
「就這樣嗎?只是人口統計學上的巧合?沒有神上的契合?」
「據我所知沒有,我只知道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是什麼?」
「沒人想跟我們為好朋友。」
車子轉過幾個彎,車一片靜默。
「除了崔斯可之外。」哈利說。
斯坦哼了一聲:「他腳趾會放屁,臭都臭死了,沒有人坐在他旁邊可以得了。」
「對,」哈利說,「我們很能忍。」
「這我們很在行,」斯坦說,「可是我的天,他真是臭到。」
他們一起笑了起來,笑聲溫、輕快、哀傷。
斯坦把車停在褐草地上,讓車門開著。哈利爬到碉堡頂端,坐在邊緣,雙腳垂盪。車門的喇叭中傳出國搖滾歌手布魯斯·斯普林斯汀的歌聲,唱著某個暴風雨夜晚的拜把兄弟與必須遵守的誓言。
斯坦遞了一瓶占邊威士忌給哈利。城市傳來一聲孤單的警笛聲,警笛聲揚起又落下,最後疲無力,消逝無蹤。酒刺激哈利的嚨和胃,令他嘔吐。第二口好多了。第三口非常順。
國鼓手馬克斯·溫伯格(MaxWeinberg)的鼓聲聽起來像是要摧毀鼓皮。
「我總覺得我應該要有更多懊悔才對,」斯坦說,「可是我一點兒也不在乎。我想自從我有意識以來,我就接自己是個邋遢的人。你呢?」
哈利沉思片刻:「我有很多懊悔,可能是因為我對自己期許很高,事實上我想象自己可以做出不同的選擇。」
「但是本不可能。」
「當時不可能,可是下一次,斯坦,下一次可能。」
「這種事發生過嗎,哈利?在他媽的人類史上發生過嗎?」
「沒發生過並不代表不可能發生。我不知道如果我放手的話,這個瓶子會落下。,這是哪個哲學家說的?霍布斯?休謨?還是海德格爾?反正是一個首字母是H的瘋子說的。」
「回答我。」
哈利聳了聳肩:「我想學習是可能的,問題是我們學習得真是他媽的太慢了,所以等你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比如說,你的人可能請你幫一個忙,請你出於幫他做一件事,比如幫他安樂死。你說不行,因為你還沒學會,你還沒有那個察力。等你終於看見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哈利又喝了一大口酒,「所以你轉而向別人做出的行為,而這個人說不定是你痛恨的人。」
斯坦接過酒瓶:「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可是聽起來糟了。」
「也不盡然,做好事總不嫌太遲。」
「你的意思是說總是太遲吧?」
「不是!我總是認為我們是因為恨得太多,以至於無法跟隨其他衝,但我父親有另一番見解。他說恨與是一個銅板的兩面,一切都始於,恨是銅板的另一面。」
「阿門。」
「但這表示你一定可以反過來走,從恨走到。恨一定是個好的學習起點,讓人做些改變,下次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來理事。」
「現在你樂觀得讓我想吐了,哈利。」
風琴進副歌,發出哀鳴之聲,宛如圓鋸般切人心。
斯坦側過頭,彈去煙灰。哈利緒激得幾乎落淚,因為他看見過去的年月構了他們的人生,為他們,就好像斯坦彈煙灰那樣。斯坦彈煙灰的姿態跟他一樣,側過頭,彷彿香煙太過沉重。他將頭側到一邊,彷彿從斜斜的角度看出去,這個世界會比較好。煙灰彈在學校煙小屋的地上,彈在他們擅自闖的派對的啤酒瓶中,彈在碉堡冰冷糙的水泥地上。
「反正呢,你開始變老了,哈利。」
「你為什麼這樣說?」
「當男人開始引述父親的話時,他們就已經老了。你已經開始邁向衰老了。」
就在此時,哈利想到了。卡雅問他現在最大的願是什麼,他想到答案了。他想要一顆穿了盔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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