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趕忙回到府邸,見了名帖,果然是吳宗仁的續弦夫人周氏求見。心想這不早不晚,不先不后,他夫婦兩個同時來求見我們夫婦兩個,可見白玉失蹤之事,里多有蹊蹺。這吳夫人也必有許多話頭要瞞過吳宗仁。於是他安排狄夫人在房接見,屏出一應丫環侍婢,他自己則躲在屏風后聽。
周氏穿一件淺藍雲幅線縐夾衫,下面是縐青鑲花紗,系著條月秋羅帶,裊裊擺擺進來房,見了狄夫人趕忙跪拜磕頭。那堆迭得如小山般高的髮髻搖搖,珠人。
狄夫人上前攙起周氏,讓過座,自己手沏了一盅太湖碧螺春端上。一面笑道:「吳太太見笑,我從來不同衙中事,絕會客。今日要見吳太太,不便讓丫環捧杯,這樣倒更顯得如姐妹一般,不見生分。吳太太有什麼話兒盡可說來,省得丫環們快,四傳去。」
周氏點點頭,又表謝忱,咽了口唾水,乃開言道:「本不該唐突乖張,困擾太太,只是心中一塊大石懸著,坐臥不寧。今日一早我的丈夫吳宗仁到衙里來求見狄老爺,告我殺了他的寶貝兒白玉。」
狄夫人大吃一驚,茶水潑灑襟,一時口眼呆愣,半晌接不上話頭來。
周氏倒慌了,怕是嚇壞了狄夫人,不是耍,忙轉口道:「太太也莫要吃驚,寬恕我生魯莽,出口沒遮攔,話兒轉不過彎來說。」
狄夫人方定下神來,委婉問道:「府上究竟發生了何事,如此驚惶狼狽。你家主如何告你殺他兒?太太原原本本、仔細說來。」
「我丈夫前房死去時下一個兒,名喚白玉,百般寵,溺無比。這丫頭年紀漸大,心思便多,整日里害相思似的,長吁短嘆,癡想男子,全沒良家段。嗣後我果見私下與野漢子往來,便告知我丈夫。誰知我丈夫非但不信,還以為是我有意污毀名聲,數罵我一頓。果然,這小蹄子與野漢私奔了,倒正是逞了他的臉!這吳宗仁理應明白自己兒是什麼行貨,可他反誣我殺死了白玉,藏滅跡。忽又說我綁卻了,賣去勾欄行院。胡編派,口噴人,我如何忍下這口惡氣?偏偏還搶先來衙門告狀,使這促狹來奈何我。」
狄夫人強自鎮定,轉思道:「吳太太只需報出那野漢子的姓名來,不是真相大白了嗎?府亦可循跡追緝。」
周氏眉尖一攢,長嘆一口氣道:「但凡世間的薄子都鬼靈得出奇;任你十二分細,百般刺探,絕不吐一線影聲兒,真可謂咬斷鐵。即便窺破捉住,吃幾句,左話兒右說,十個九個都著了道兒,被哄過。更何況我那丈夫本不信兒穢跡,只認是我詆謗,待到頭真出了事還一味疑心我暗害了。——我雖然是捕捉了三分形跡,終未拿實,如何曉得那野漢子的名姓?」
「那麼,白玉小姐逃奔那夜,吳太太又在哪裡呢?」
周氏拍道:「偏偏我那夜不在家,我去看一個舊親眷了。故此我丈夫一口咬定是我做的手腳,設了陷阱。」
「你的親眷可以向吳先生明言那夜你的去蹤,這事本無膠葛。」
周氏面難:「不瞞太太,那夜是舍下的家僕楊茂德送話兒我去的,時辰一差,並未見著,便匆忙回家了。」
「那楊茂德不是正可以作證嗎?」
「不行,我丈夫已經辭退了他,並不是他有什麼不軌之舉,而是疑心他與白玉有私。白玉曾百般勾引他,言語撥,厚無恥。可這楊茂德倒真是個錚錚男子,堂堂風骨,坐懷不,不屑一顧白玉之醜態。白玉也沒可奈何,只得轉思他人。」
狄夫人哦一聲:「原來如此。——吳太太既是沒人可以作證,這事在公堂上恐有艱難。」
周氏道:「唯求太太在狄老爺面前進一言,將這許多委曲告知。我丈夫再敢胡投訟,迷視聽,也捱不太太堂正之議。」
「吳太太之言差矣,狄府明有祖訓,闈不許過問衙政。太太既有許多難言之衷曲,何不上公堂當面質對,諒你家主也無力訴勝。」
周氏堆起笑道:「這個自然。有你太太上面作主,一言興邦,好我亦有個存站辯誣之地,日後還太太庇護。」說罷斂容,站起告辭。
狄夫人也不挽留,一直送到花廳迴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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