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暢淋漓的耍完了不知道第幾套法,小和尚方纔氣吁吁地一屁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著氣。
他固然從小習武底子打得很好,可今天憑著心頭那意氣,愣生生把自己最大的潛力都榨了出來。哪怕那些往日習練時有些滯難爲的招式,竟也憋著一火生生完了。這會兒他著手中子,眼前卻冷不丁浮現出了嶽五娘那張嫵豔的臉,一時間嚇得連聲唸叨阿彌陀佛,直到那張臉越來越近,耳畔也同時傳來了一個的聲音,他這才如夢初醒。
“小和尚,我難道是洪水猛?你看到我就念阿彌陀佛?”
剛剛羅盈那齊眉演到一半,杜士儀看得正出神,嶽五娘便無聲無息出現在了他的後,著實把他嚇得不輕。得知這一位是去探康老的時候發現他和明嘀嘀咕咕又出了安國寺,隨後悄悄輟在後頭跟來的,他不暗自苦笑。此刻見其又故意把羅盈嚇了一跳,他不輕咳一聲道:“嶽娘子,你就別嚇這小和尚了,他剛剛那一套子耍下來,人都快累癱了!”
“他哪裡這麼不濟事,昨天晚上指哪打哪大展雄風的時候,可威風得!”嶽五娘嫣然一笑,竟是出手來在坐在地上的羅盈那溜溜的腦袋上來回挲著,旋即方纔直起子說道,“那時候我在牆頭看得清清楚楚,後來若不是主持親自現,怕是王大將軍的那些豪奴就要吃大苦頭了!”
羅盈還在因爲嶽五孃的突然出現而有些發懵,此刻聽說自己威風,聽說自己讓那些豪奴大吃苦頭,剛剛那隻若無骨的手在腦袋上著,他的心裡甭提多歡喜了。然而,他幾次想張口說話,卻又怕自己拙口笨,說出來的話不討歡喜,只能一個勁悄悄打量著那姣好的面容,緻的五,只覺得那一顰一笑都勾人極了。當嶽五娘說著說著,又朝自己看了過來,他更是覺得一顆心不爭氣地怦怦跳了起來。
“小和尚,有這樣的一好武藝,別埋沒了!”
對於昨天晚上是要住到安國寺中來的那個王守貞,嶽五娘一丁點好都欠奉,再加上師傅今日藉著最後一曲《楚漢》之中的烏江自刎當衆明志,分明也是被這些年來無數權貴追捧的同時,明裡暗裡流出的意思迫而致,更何況去年那一次,險些爲人所趁。此刻在杜士儀這個自己人,和小和尚這個還稚的小傢伙面前,便毫無顧忌地表現了出來。
眼見得羅盈呆呆愣愣地看著自己,誤以爲這小和尚還不相信自己的話,一時又彎下腰輕輕拍了拍他的面頰,笑地說道:“我跟著師傅唸書的時候,學過一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要知道,那王大將軍從前也只是一介家奴而已!何謂大丈夫,有志不在年高,有大志,敢作敢當,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說完便放下手來到杜士儀面前,重新鄭重其事屈膝襝衽行了一禮:“杜郎君,此前師傅雖是在人前謝過你,但我自己還來不及說一聲謝謝。此次東都之行,師傅本就是抱著某種決心來的,倘若這第一場便出了紕,恐怕師傅會終生抱憾!算上登封那一次,我欠你兩個人,日後必當設法回報!我不能離開太久,這就告辭了!”
見嶽五娘撂下這話便含笑轉離去,一直到出門,都是連頭都不曾回,杜士儀不暗歎這師徒二人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如今的嶽五娘哪裡還有當初在宋曲陋室中第一次相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青,無論劍舞也好,人也罷,早已經是在這三年的磨礪中打磨掉了外頭那一層砂質,出了璀璨奪目的在。這一點,只從旁邊那臉紅得彷彿正在滴,眼神直勾勾毫沒有變化的小和尚就能看得出來。
也不知道到底是無心,還是故意!
“羅盈……羅盈!”
杜士儀連兩聲,羅盈方纔恍然回神。見杜士儀似笑非笑地端詳著自己,他本能地心虛低頭,但隨即便咬咬牙擡起頭來問道:“杜郎君,要是我學好了武藝……要是我此去嵩山林寺學好了武藝,有沒有機會將來蓋過那個王大將軍?”
一想到是嶽五娘那番話讓小和尚下了決心,杜士儀忍不住嗟嘆最難消人恩,想了一想便開口說道:“只是有那個可能。不過,你生來便在佛門,是否真的願意拋開過往,上陣去行殺戮之事,去朝一個從前沒想過的目標拼搏,你得自己想清楚。而且,嶽娘子說得簡單,但我不妨告訴你,即便你真的武藝蓋世無人能敵,也未必就一定能夠達所願。西漢飛將軍李廣威名赫赫,然百戰不能封侯;你想想你可及得上那位李將軍否?”
這話猶如兜頭一盆涼水,把心中被嶽五娘一番話撥得火熱的小和尚給澆醒了大半。他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麼,可最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不由得坐在那兒繼續呆呆發起了愣。這時候,杜士儀便笑著說道:“今日一來,看了你這一番齊眉,算是彌補了我昨天的憾。羅盈,臨走之前我再送你一句話,鍥而不捨,金石可鏤;鍥而舍之,朽木不折。你好自珍重,我走了。”
一直一聲不吭的田陌見杜士儀轉往外走,想了想突然快步來到羅盈跟前,認認真真地說道:“小和尚,你的子使得實在是好,我很佩服你!”
說完這話,他轉拔就朝杜士儀的背影追了上去。這主僕二人出了院子,羅盈滿臉茫然地又坐了好一會兒,二門便探出了一個腦袋,不一會兒,起先那應門的僮兒就鑽了出來。
“羅盈?那些人不是來接你回去的?”見羅盈不說話,那僮兒竟是又自顧自說起話來,“明明你是被誣陷的,主持也不爲你做主!你可是從小就在安國寺的,這要是去嵩山林寺,可不像之前去學藝那五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真可惡,那個王守貞,不就是仗著自己的阿爺是霍國公王大將軍嗎,自己一個大草包也做了,這佛祖真是眼瞎了!”
“住口,不許污衊佛祖!”羅盈口怒喝了僮兒一句,見其滿臉不忿,他雙掌合十連唸了幾聲阿彌陀佛,最終面堅毅地說道,“我不地獄,誰地獄?我既然連那樣的氣都忍不得,這向佛之心遠未堅定,與其再呆下去給主持惹禍,不如立時就走……紫檀,你幫我去安國寺送個信,求主持給我辦一張過所,我這就啓程前往林寺,免得有人找到這兒來,到時候他老人家可不好解釋!”
等到了林寺再做決定!
杜士儀自然不知道,自己和嶽五孃的先後來臨,會讓那個小和尚下定決心立時就走。然而,今日先是在人前贏得了名聲,可轉瞬間得知的這一段波折,卻讓他真正生出了一深重的危機。無論公孫大娘有怎樣的赫赫名聲,在那些權貴眼中依舊不值一提,若非今日借劍舞明志,恐怕此番在東都停留期間,還會有類似於昨夜的事發生。而他在登封時那借勢而爲,把劉沼得無以應對那一幕,絕不可能再重演了。而且,那些終究是小聰明!
今年的京兆府解試,便是他需得過的第一關!
“杜郎君回來了。”
從踏崔宅開始,這種打招呼的聲音便一直縈繞在杜士儀邊。而到了二門,聞訊出來的崔儉玄更是專程等候在了那裡,一見面便絮絮叨叨地說著崔九娘悄悄溜了出去,回來之後阿爺阿孃氣急敗壞諸如此類云云。要是往常,杜士儀不得要和他打趣崔九娘幾句,可這會兒卻只隨口解說道:“九娘子和金仙公主一起去的安國寺,雖則子跳,但應該也不是會在太夫人下葬次日便不顧風評悄悄跑出去看熱鬧的人,想必有的想法。”
“你居然替說話!”崔儉玄詫異地瞪大了眼睛,然而杜士儀說的下一句話,讓他很快便打消了弄明白這詭異變化的心思。
“崔十一,我預備過了二月便立時啓程赴長安。雖則京兆府解試至要七月方纔開始,但前頭還有萬年縣試,我不想耽誤了。若此前我對你所說的那兩個墨工到了,你讓他們去長安找我!”
“嗯?”
崔儉玄聞言一愣,正要追問緣故,卻只見走在前頭的杜士儀停住步子轉過來,就這麼淡淡地對自己將今日安國寺和敦化坊那小宅子中的一番見聞一五一十合盤托出。他雖容貌宛若子,但個卻是烈如火,一時氣得怒髮衝冠。反氣沖沖往外走了數步,他終究停下了步子。這時候,他就只聽得背後又傳來了杜士儀的聲音。
“總算你還沒昏了頭。”
“你以爲我那麼草包!”崔儉玄倏地轉過來,有心找什麼東西泄憤,可東張西,四周最近的花花草草盆盆罐罐都在老遠,他只能惱火地說道,“王仲算什麼東西,阿爺跟著聖人誅韋庶人的時候,他直接溜了個乾淨,最是沒擔當的蛋!也就是後來他總算是在太平公主那一役建了些功勞!這種首鼠兩端的東西,兒子居然得意了起來……該死!”
低吼發泄了兩句,他最終很沒有風度地擡腳把面前一顆小石子踢得老遠,老半晌才擡起頭說道:“我讀書比不過阿兄,機敏也比不過小弟,讀書更是比不過你,也就是到軍前興許還可能有所作爲。回頭我定要對阿爺說,以門蔭補軍職!大丈夫立於世,就該建軍功定疆域!杜十九,說定了,咱們兄弟將來一文一武,娶上一雙如花姊妹,乾脆做個連襟!”
這前頭的話慷慨激昂,杜士儀聽著還暗道是崔儉玄經此一事大有長進,可聽到最後頭那一截,他頓時哭笑不得。
這娶姊妹做連襟和前頭的雄心壯志有一丁點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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