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的爭吵,牛車車廂裡的崔十七娘聽得清清楚楚。儘管爲姊姊,但崔二十五郎學了崔儉玄那我行我素,卻沒學著他對於一雙姊妹的又敬又怕,因而竟是毫管束不了他。此時此刻,急得汗都出來了,可只能坐在那兒心急如焚,腦袋裡卻一片空白。而杜十三娘這些日子和相多了,知道崔十七娘那靦腆的脾氣固然有幾分是天生使然,更多的卻是因爲崔韙之的正妻王夫人重男輕,因而崔十七娘方纔了這景。
還不等開口相勸,陡然之間就只見車簾一掀,跟著就只見崔二十五郎臉發黑地站在那兒,二話不說就一把拽住了崔十七娘的手。眼見崔十七娘已經完全懵了,杜十三娘發現他背後,自己的兄長正引馬而立面冷冽,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突然一把就拽住了崔十七娘的另一隻手,旋即沉聲喝道:“住手,二十五郎,你這是要幹什麼?臨行之際趙國夫人將你和十七娘託付給阿兄,你莫非忘了不?”
杜十三娘在崔宅那段日子,便猶如崔五孃的影子同進同出,並沒有多存在,崔小胖子雖則記得,卻沒有多印象,本沒想到此刻不但拉住了崔十七娘,而且疾言厲地訓斥了上來,那樣子像極了一貫嚴厲不留面的崔五娘。他惱怒地哼了一聲回手,繼而厲荏地嚷嚷道:“阿姊,你自己說,是跟著他們,還是隨我走?”
崔十七娘本來就呆了,聽了這話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我……二十五郎……哎……”
杜十三娘趁機用力將拉了回來,又扶著坐好,這纔看著崔小胖子說道:“十七娘自然是聽長輩的安排和我等同行。前頭那幾家旅舍沒有空房,另外再找就是了,就是實在沒有,借宿民宅也未嘗不可!不過就是一夜舒適與否,難道還能比崔家的令名更重要?”
“你……”
剛剛被杜士儀噎了個半死,這會兒又被自己本瞧不上眼的杜十三娘一通話噎了個半死,崔小胖子簡直是氣得七竅生煙。眼見崔十七娘面苦毫不,轉過來就氣沖沖地躍上馬背,掃了一眼四下的崔家從者後大一聲道:“我最後問你們一次,是跟他們走,還是跟我走?”
崔家家丁和隨行婢僕從者們頓時面面相覷,然而,除卻崔小胖子一直形影不離的那個壯碩保鏢,還有兩個猶猶豫豫挪了過去的從者,其他人你眼看我眼好一陣子,竟是全都留在原地一不。這時候,這位崔二十五郎終於再難以忍,一言不發一撥馬頭,又在馬上重重了一鞭子,竟是撂下衆人獨個疾馳了出去。眼見得那壯碩保鏢慌忙上馬跟上,那兩個從者都是崔韙之的家僕,哪敢丟了主人,自然一句話來不及說便撒追了上去。
見此景,王維頓時眉頭大皺,他策馬到面如寒霜的杜士儀側,正想勸解他不要爭一時之氣,卻只聽杜士儀對隨行那些崔氏家丁喝道:“去兩個馬最好的追上去,查清楚崔二十五郎究竟在哪落腳,然後一個在附近盯著,一個儘快回來報我。咱們去桃林縣廨的客舍!”
此話一出,其他人頓時都爲之恍然大悟。那家丁之中掌總的立時撥了兩個機靈的騎馬去追,而其他人跟著杜士儀一路問路尋到了桃林縣廨,一問之下,果然本無需稟報中那些管事的員,掌管縣廨館舍的差役聽說是崔泰之崔諤之兄弟的親戚,杜士儀又令人送上了二百錢,他立時便笑著答應了。
過往員住驛館,而員家眷親屬等等,一般固然是住旅舍,但若實在沒有辦法,府的館舍要借住一晚上自然是可行的。以崔泰之崔諤之兄弟的職,只要對人恭謙客氣,出手再大方些,府廨總能騰出幾間屋子來。可這種事,歷練閱歷不足,又氣昏了頭的崔二十五郎怎麼會想得到?至於杜士儀一路上一直不願意往那些州縣廨去,不過是怕麻煩而已!
大約是因爲天子回了長安,來往於長安兩地的員以及貴介子弟也漸漸了,這廨館舍竟騰出了整整一個小院子。雖則因爲婢僕衆多還是稍稍擁了一些,但衆人已經心滿意足,唯有崔十七娘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六神無主,一進屋子便忍不住拉著杜十三孃的手道:“十三娘,阿弟只是一時發脾氣,他就帶著那麼幾個人去,萬一有個閃失,阿爺阿孃會急死的,求求你去對杜十九郎說一說,之前二十五郎的過錯,我給他賠不是……”
“十七娘。”
不等崔十七娘把話說完,杜十三娘便握了握的手,見其那抖的子彷彿稍稍平靜了一些,這才儘量用平和的語調開口說道:“阿兄的爲人,從來就不是記仇的,否則他又怎會人去打探二十五郎去了哪兒?而且要是他真的撒手不管,跟著你們出來的那些從者婢僕,又不是心裡沒打算的人,早就去追崔二十五郎了。你就這麼一個嫡親的弟弟,不但我知道,阿兄也當然知道。可是,這一路你看看二十五郎都幹了些什麼?”
見崔十七娘漸漸不做聲了,杜十三娘方纔掰著手指頭算道:“每日行路不到一個時辰就要苦連天,坐馬車嫌氣悶,騎馬嫌雙磨得慌,投宿旅舍定要挑選最好的屋子和酒食,這也就罷了,對那些不曾犯過錯的婢僕非打即罵,這不是那些忠心耿耿的僕從生出怨尤之心?你就他這一個弟弟,可他這種吃不起苦不起累,又輒遷怒於人的子,將來怎麼能夠支應門戶?還有,他剛剛一言不合就自顧自走了,如此衝,異日會不會闖出更大的禍?”
站在屋子門前的杜士儀本打算叩門,可聽到裡頭杜十三娘那越來越高的聲音,他不知不覺就把手停在了那兒。杜十三娘留在崔宅一年,再見時他彷彿並沒有察覺到妹妹有什麼改變,可這會兒聽到這番勸誡崔十七娘的話,他終於知道自己錯了。
這些大道理不是杜十三娘原本能夠說出來的,看來這一年多在崔家跟著崔五娘潛移默化之中,他這個妹妹即便不能說是胎換骨,可也學到了不東西!
他轉過來瞧瞧下了兩級臺階,下一刻,他就只見一個之前派去追崔儉玄的家丁急匆匆地衝進了院子。不等人開口,他就疾步迎了上去低聲喝道:“別嚷嚷,且到外頭去說!”
“杜……杜郎君。”到了外頭,那家丁順了一下氣息,這才總算連貫地稟報道,“二十五郎帶著人又找了兩家旅舍,卻不料都客滿了,用錢都沒人騰屋子。我們倆遠遠聽著,似乎是因爲長安東市西市今年要舉辦什麼鬥寶大會,一時間不商旅都往那邊趕去,所以才這麼多人路過桃林縣,以至於到客滿。
後來二十五郎大發脾氣,又把兩個從者罵得狗淋頭,到攔路人帶路找客舍,後來終於找到了路上一個好心人。那人聽說二十五郎找不到投宿之,問過由,聽說二十五郎出自清河崔氏,立時自告勇帶路,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家客舍。二十五郎邊的崔原本還有些猶疑,可聽說和咱們所在的桃林縣廨在一坊之,他便釋疑了。果然一進旅舍,聽說二十五郎是崔家子弟,店主說有空著整個院子,他就帶著崔和兩個從者住進去了。。”
長安兩市鬥寶大會,所以桃林縣的旅舍方纔會人滿爲患?
聽說在一坊之,杜士儀若有所思沉片刻,隨即頷首說道:“這樣,你繼續去那兒盯著。”
知道今日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之後,崔家那些家丁僕婢雖則跟著自己,但更多的是因爲奉命不敢違,指不定心下有埋怨,於是,他信手解開隨錢囊,抓了一把在那家丁手中,這才囑咐道:“有什麼事隨時回來報說。若是夜開始,就對人說是清河崔氏家丁,到縣廨有急事稟報。”
儘管這夜之後還要來回跑是多出來的麻煩,但杜士儀出手既大方,那家丁又是永裡崔家的,不是崔韙之的下人,此刻就應聲去了。而這時候,杜士儀回屋來了田陌,命人去請了剛剛安排他們住進來的那個縣廨差役。不一會兒,那差役便殷勤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杜郎君可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要事,就是乍到桃林,問問你本縣之中可有逸聞趣事。對於那些志怪玄奇,我是最興趣的。”
儘管那差役不是胥吏,可在桃林縣廨廝混的時間,和當年的吳九差不多,說起這些自然津津有味。而杜士儀一面彷彿饒有興致地聽著,一面還不時追問幾句,等到那差役被搔到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他方纔突然問道:“我從東都啓程的時候,曾聽人說桃林有巨盜出沒,一支商旅被劫,可有這回事?”
那差役不想杜士儀突然問這個,頓時面微變。然而,想到這一行人道是黃門侍郎崔泰之和趙國公太府卿崔諤之的親戚,幾個年輕男出自崔杜王三姓,帶著大批婢僕家丁,借住客舍出手又大方,十有八九是因獵奇方纔詢問此事,他便釋然了,當即滿臉堆笑地說道:“杜郎君要問這個,原本某是不好說的。畢竟因爲案子至今未曾破獲,陝州郭使君幾度派人催問,咱們的趙明府正焦頭爛額呢。事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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