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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風月》 第203章 面唾不容情,他鄉遇故知

宋憬和張嘉貞源乾曜這三位宰相,杜士儀都已經見過,每個宰相都有每個人不同的特質,因此他心裡對張說這位曾經的宰相自然頗爲好奇。然而,當他來到王翰口中的半月堂前,這種好奇卻一下子變了難以置信的狐疑驚悚。倒並不是因爲有人攔著不讓他們進去,而是堂中傳來的陣陣呵斥,讓他毫提不起就此踏進門去的勇氣。和張說名揚四海的文章之名相比,裡頭那罵人話的俗實在是讓人歎爲觀止。

“蠢漢,如此破爛貨你也敢拿上來,不止瞎了眼,這心也瞎了滾下去給我重新寫來一日之,要是再如此敷衍了事,你這錄事也不用再做了,我上表奏免了你,回鄉去做你的田舍漢”隨著咣噹一聲,彷彿砸了什麼東西,杜士儀就只見一個人影狼狽不堪地抱著一卷東西從裡頭逃竄了出來,那景用抱頭鼠竄四個字來形容簡直是再恰當不過。然而這還沒完,追著這已經夠倒黴的錄事出來的,是一句更凌厲的罵人話。

“啖狗屎的狗鼠輩書都讀到狗上去了”

杜士儀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王翰,見其面如常,再看那領路的書史,面上更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淡然不驚之態,他終於確定自己不是耳朵出了問題。這位日後會被人和蘇合稱爲燕許大手筆的張相國,罵起人來還真是稱得上不挑用詞

而彷彿是打算讓中主人把心緒平靜下來,王翰很是淡定地向杜士儀招了招手,旋即饒有興致地就這半月堂前一株垂柳品頭論足,彷彿忘了今天來的目的,豪興大發到幾乎要即興賦詩一首。虧得張說很快就命人請他倆進去,杜士儀在鬆了一口大氣的同時,心裡不對此番見面更加生出了幾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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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聽到的那喝罵聲雖烈,可甫一見面,杜士儀就只見張說雖鬚眉斑白微微有些老相,但人看去風度儒雅,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俊逸,實難想象這啖狗屎三個字怎會從其口中說出來。而他拜見過後,張說開口說話時,剛剛的急躁易怒也是毫不曾表現出來。

“二月進士科一發榜,杜十九郎的名聲須臾就傳到了這幷州,誰人不道京兆杜氏又出一才俊解試首薦,進士科狀頭,然則關試書判能得第一,著實令人驚歎得很你若不早早言說要北地遊歷,以你才學,只消過了吏部書判拔萃科,即刻便授,不數年便可立於朝堂之上”盛讚到此,張說突然詞鋒一轉道,“只是沒想到,你一到幷州,就和子羽撞上了他亦是年未弱冠便進士及第,至今已經十餘年,算是你的老前輩了。”

“使君這話怎麼聽都不是誇讚。”王翰雖則狂狷,可還不至於真的完全不懂上下之分,苦笑過後便一攤手道,“只是我素來貪杯,爲免誤事,我還不如省省心的好。”

“酒要適可而止,否則平白辜負了你這天生好文采”張說一個忍不住,又是苦口婆心地訓丨誡起了自己頗爲看重的這個幷州英才,下一刻才意識到旁邊還有杜士儀在,不得乾咳了一聲,“杜十九郎,你在幷州期間,不若就住在子羽家中,也不用投宿了。橫豎他素來呼朋喚友,家中空屋極多,既可會文,也可以讓他帶你四走走看看有他在,這幷州大都督府你們也可進出無阻,天兵軍亦然。聽說你適才在門外,還被人攔住行卷?你名聲在外,若發現有真英傑,也不妨薦了給我。舉才無,也是州郡長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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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剛剛那聲俱厲罵人的張說相比,此刻這些話使人頓生如沐春風之,一時杜士儀也難以確定,哪一面纔是張說的真面目,抑或是兩面都是刻意做出來給他看的。好在這些並非當務之急,午間張說留他和王翰用飯,又讓人請來了大都督府中幾個看重的屬,卻是當著衆人的面,又用各種溢之詞讚了他一大通,鬧得人人對他熱絡殷勤備至,滿心認爲他和王翰一樣,極得張說禮遇敬重。自然,在王翰的巧妙挑唆下,敬酒的更是一個接一個。

一頓飯終於熬到了盡頭,張說的心腹從者張寬親自送了雙頰赤紅顯然半醉的杜士儀和王翰出來。走在半道上,杜士儀突然打了個酒嗝,隨即似醉似醒地問道:“我和子羽兄進……進來的時候,瞧瞧見一紅衫郎,不……不知道可……可是張使君眷?”

若杜士儀此刻還清醒著,如此直截了當的問題不免失禮,可這會兒張寬見其眼神迷離,當即便笑了起來:“並非眷,想來杜郎君應該聽說過長安首富王元寶之名。那是王元寶家中父親差遣,送了琉璃來修繕城西北的飛龍閣。”

原來還真的是這麼巧

杜士儀輕輕吸了一口氣,正要再問,一旁的王翰已是驚歎道:“此等大事,竟然讓子出面?”

“聽說王家二子都有些呆氣,故而王元寶極其看重,從小讀經史不說,算學亦是極其出衆。使君留住在宅,據說夫人亦是對其讚不絕口,若非王家乃商賈,興許會了結親之念也不一定。”雖說是張說家務事,但張寬深得張說重,王翰又是往來不避忌的,杜士儀還醉著,他便隨口玩笑道,“只是,此機敏慧黠,尋常男子娶回去,怕是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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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士儀聽著這話,就彷彿尋常醉漢似的,前言不搭後語,又胡扯了幾句別的。而那張寬目送人上馬,立時匆匆迴轉半月堂,將杜士儀和王翰這出去一路上說的話如實對張說稟報了一遍。果然,自家主人聽完之後就笑了一聲。

“怪不得和王子羽臭味相投,果然一介名士而已,詩酒人,唯此三纔會有所心。此等人若我今後能夠再登朝堂,必會沿用爲文學俊士,罷了,讓子羽帶他四去逛,不用太理會他。”

離開長史署搖搖晃晃上馬的時候,杜士儀暗自舒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想起了王容在長安城那一本萬利的兩筆生意。想到這一次專程來太原,那個算計明的丫頭恐怕不單單是爲賺錢,他不在心裡笑了一聲,可下一刻,他就聽到耳畔傳來了王翰戲謔的聲音。

“杜十九郎,都說進士及第之後,正好相配娘,你這奪下狀頭,又是風流倜儻年郎,在長安時莫非就沒有人登門提親麼?我怎聽說,你在長安時,一直住在平康坊崔宅,便因爲將是崔家子婿?”

這傢伙好八卦

見王翰一臉興致,杜士儀不沒好氣地道:“只因我和崔十一郎同兄弟而已,子婿之說純屬子虛烏有,子羽兄可別牽強附會”

話一出口,見王翰立時嘿然而笑,目中流出幾許意味深長,杜士儀登時意識到,自己這裝醉竟被人看穿了。儘管如此,確實喝了不的他也懶得解釋什麼,坐在馬背上微微出神。

這幾年間,他也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子,從他那個子堅韌而執拗的妹妹杜十三娘,從崔五娘那樣的大家閨秀,到公孫大娘和嶽五娘那等相當於劍俠之類的奇子,再到玉真公主這樣的天家貴主,王容這樣的富商之,他深深慶幸於這是個能容得下子在外拋頭面,能夠容得下子行男子之事的時代否則他便要忍裹小腳,以無才便是德爲閨訓的丨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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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腦海中閃過那一個個倩影的時候,他陡然之間聽到了一個爽朗而甜的聲音:“杜郎君”

杜士儀聞聲看去,就只見路邊一個賣各種水果的小車之前,一個悉的人正對自己招了招手。儘管爲男裝打扮,但側的佩劍和那張明豔懾人的臉,仍然讓他立時認出了來——說曹便見到了一個,這不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嶽五娘還有誰?然而,更讓他大吃一驚的是,這位嶽娘子打過招呼之後,手往旁邊一拽,那個幾乎把腦袋埋在小車上,彷彿正在挑選果子的人立時被拉得轉過來。

竟然是那小和尚羅盈見鬼了,才只一年不到,小和尚怎麼突然就蓄滿了頭髮?

面對這個出人意料的組合,杜士儀簡直想眼睛證明自己有沒有看錯,隨即連忙策馬上前。而他側的王翰自然更爲好奇,連忙雙一夾馬腹跟了上去。待到近前,杜士儀見小和尚滿臉通紅看都不敢看自己,而嶽五娘則大大方方地又打了招呼,他才面古怪地問道:“你二人這是……”

“杜郎君,不是你想的那樣”羅盈見杜士儀直接一開口就是你二人,這下子終於慌忙搖頭道,“是我領方丈之命,去幽州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嶽娘子……”

“這還真巧啊”杜士儀打了個哈哈,見嶽五孃的臉上滿是得意,他哪裡不知道小和尚恐怕被這位古靈怪的嶽五娘給耍得團團轉。奈何此地不是談話的地方,他四下一張便開口說道,“子羽兄,不想他鄉遇故知,不知我請了他們回你家中說話可方便?”

人造訪,自然求之不得。”王翰覷著這一對顯然極其不協調的組合,也有些犯嘀咕,爽快地隨口答了一句,見那年郎竟是更尷尬了,他便輕咳道,“多個年郎也不要,反正我家空房子多得是”

嶽五娘聽得杜士儀邀約,想也不想便答應了下來,既開口應下,羅盈也只能著頭皮點頭,臨走前還捎帶了之前在這兒買的一袋果子。等來到西城西北隅那座豪宅,從小在安國寺長大,又因是未戒律,只是剃了頭的小沙彌,並未造訪過那些世家名門的他隨著登堂室時,便很不自然了。尤其是當進了宅中客舍,杜士儀再次盯著他的腦袋瞧時,他終於忍不住一把抓下了那假髮。

“是嶽娘子說,我這樣子行走在外不便,是讓我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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