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旭日東昇的時候,下半夜久久方纔睡著的杜士儀便醒了。他們投宿的地方靠著清水河,此刻有人打水,有人在靠後飲馬,有人大聲說話,縱使他想睡個回籠覺卻也是惘然。當他鑽出帳篷的時候,卻見那邊廂有人用銅盆捧了水送到車廂中,這才意識到昨夜那位說過話的子應是就宿在車中並未下來。而此刻趁著天,那些隨車護衛隨從的裝扮也已經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正如昨夜那衛士所說,一半人的著打扮和唐人差不多,的也是關中口音,而另一半人……哪怕這會兒他不聽他們說話,也能看出那絕非唐人,和他此前見過的鐵勒人打扮也另有不同,至於是突厥還是奚,抑或是契丹,這就不是他之所能了。他草草漱洗過後,赤畢等人照例張羅烤餅,不消一會兒,那香氣便撲鼻而來,可就在這時候,他便只聽得那馬車中發出了一聲驚咦,繼而車門打開,車簾高高捲起,卻是一個雙丫髻的婢探出了頭來。
“貴……娘子,是烤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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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改口得快,但杜士儀敏銳地捕捉到了第一個字,心中不由得一。很快,他就看到那婢跳下了車,繼而便小心翼翼攙扶了一個約二十許的子下車。也不知道是因爲長途奔波,還是因爲不似大唐千金貴那般喜好傅,的面微微有些泛黃,形容也有些憔悴,髮髻微微鬆散,可這些都難掩那天生麗質和明的雙眸。杜士儀端詳的時候,卻見若有所思地衝著正在烤餅的赤畢等人瞥了一眼,繼而就朝自己看了過來。四目對視之間,他依稀覺得對自己彷彿有些好奇,但最終還是別過了目,徐徐往那邊廂正在飲馬的那些護衛隨從走去。
見無論是唐人,還是那些外族人,全都畢恭畢敬深深施禮,杜士儀不所有所思地沉了起來。這時候,赤畢已經包了那些烤得噴香鬆的餅送到了自己面前,他想了一想便低聲說道:“送去給那位娘子吧。就說既然遇到同鄉,算是我一點心意。”
赤畢聞言頓時一愣,隨即笑著說道:“難得杜郎君憐香惜玉……好,我這就去,只不過昨夜這些人那般倨傲,未必領這。”
然而,出乎赤畢的預料,當他捧了烤餅過去時,那對著東昇旭日正出神的車中子聽說之後,躊躇片刻竟是收下了,不但如此,還吩咐了婢過來答謝。而杜士儀發現那婢大約也是二十許人,綾羅錦繡,說話卻是細聲慢氣恭敬有禮,並無豪門僕婢的自矜,原本那一猜測頓時又有些吃不準了。
等到兩邊全都用過早飯收拾好了啓程,知道對方急著在趕路,他有意滯後一會兒出發,可歷經一上午的趕路打算找個水源地停下來用午飯的時候,那充作嚮導的衛士找到那一口山泉,卻發現又與之前一撥人撞了個正著。和早起的井井有條不同,此時此刻,那一撥比自己這一行多一倍的人卻顯得慌沒有章法。那些手忙腳的人中,有的用突厥語大聲嚷嚷,有的則用漢話大呼小,不人都急得愁容滿面。
“好端端的怎麼會暈倒”
冷不丁聽到這中間那一聲焦急的嚷嚷,杜士儀頓時心中一,擡頭看了看天。眼下已經快到八月,正午的日頭也不那麼毒辣了。然而,坐在閉的馬車中趕路,縱使門窗懸掛竹蓆通風,仍是不免悶熱,更何況是子。想到這裡,他便招手把嶽五娘了過來,指著那邊忙活的衆人說道:“嶽娘子,麻煩你去瞧一瞧,那邊廂的主人可是中暑了?如果是,問問他們可有合用的藥,沒有的話,我們這裡備有藥。”
嶽五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杜士儀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二話不說就徑直去了。如今是男裝胡服打扮,可這許多人同行,也就沒有塗黑面目,這一路上也不知道招來那些衛士多瞥,此時此刻這上前探問,因瞧出是子,原本頗爲警惕的護衛隨從頓時鬆了一口氣。而一問起是否中暑,隨車的那個婢頓時躊躇了起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娘子不是中暑,只是多日之前纔剛小產,本就虛弱……”
聽到這話,嶽五娘登時吃了一驚,待到勸幾句退了回來,對杜士儀原原本本照實說了,這才若有所思地問道:“杜郎君莫非瞧出他們是什麼人?”
“只是猜測……”杜士儀聽到那車中子才小產過,不皺了皺眉,思前想後,他終究還是帶著嶽五娘上了前。當那些護衛隨從上前阻攔的時候,他便開口說道,“我通鍼灸之,倘若令主人是因虧虛暈倒,雖則不治標,但我至能讓先甦醒過來。前頭再往東南就是文德縣,那裡應有大夫。”
“啊”呆在樹蔭底下主人邊心急如焚的那婢終於眼睛大亮,慌忙提著子快步奔了過來,二話不說便深深施禮道,“還請郎君先施針救治我家娘子”
“我盡力。”
既然說只是治標,又聽說對方是因爲小產虧虛了子,杜士儀在用針的時候,自然就避開了那些刺激太大的位,以及需要解開衫等等的敏位,幾針紮下去,他輕輕逐捻著手中的針,足足好一會兒,等聽到那平躺著的子發出了微微的,他方纔小心翼翼加重了一些力道。等到人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青婢上前又驚又喜連番詢問,他不得舒了一口氣,等對方出了一勉強的微笑,他便收了針。
“多謝郎君。”當被人扶起來時,那子那略顯瘦削的臉上出了一笑容,旋即才說道,“昨夜聽說郎君也是前往幽州,我也正是如此。雖則驟然如此要求有些唐突,但可否請郎君同我等一塊趕路?”
杜士儀尚來不及開口說話,一旁的嶽五娘卻不開口問道:“這位娘子既然不適,不在文德縣多住兩日再啓程?”
“事關重大,來不及顧惜這些了。”車中子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即便誠懇地說道,“文德縣地嬀州,大夫治尋常跌打損傷亦或是頭疼發熱興許還能夠,爲我調理卻也力所未逮,還不如先到幽州再請大夫調治。”
見對方如此執意,杜士儀想想接下來這一路便不是沿邊而行,最終便答應了下來。等到他帶了嶽五娘回來,對其他人一說,那些衛士雖無人異議,赤畢卻在那邊預備好了上路之際,悄悄來到杜士儀側問道:“杜郎君,縱使那車中有眷,可你有任務在,也不必這般周到吧?”
“希是我多心了。”杜士儀答非所問地輕嘆了一聲,隨即便若有所思地說道,“那些隨從護衛上,不人帶著傷,想來你應該看出來了吧?”
“不止是我,那些衛士也有人看出來了,正因爲如此,我方纔覺得不應輕易管閒事。”
“嬀州往北就是奚族的饒樂都督府,如果我沒想錯,軍中縱使有來自契丹抑或奚族的軍馬,可河北境無論宦還是大戶人家的眷,也不應該用奚人或是契丹人作爲護衛。而且從咱們昨夜所宿之地來看,他們多半是從饒樂都督府來的。此前經過天軍的時候,不是有消息說,契丹,契丹松漠郡王李娑固投奔了營州,而後營州都督命安東都護薛泰率兵同饒樂郡王李大酯一道進兵嗎?眼下這些人帶著傷,是否會有可能便是因此而來的?袖手不管亦與我此行目的不合,雖然我只是猜測……”
杜士儀瞥了一眼一旁目閃閃的嶽五娘,又看著面肅穆的赤畢,輕聲說道:“須知契丹松漠郡王李娑固的妻室,是我大唐永樂公主。而奚族之王李大酯的妻室,是我大唐固安公主。而若是永樂公主,應當出奔營州,不應該往這兒來,所以極有可能是固安公主。”
“啊”
嶽五娘輕輕了一口氣,赤畢亦是訝異萬分,而這時候,杜士儀便一攤手道:“只是猜測。因爲早起的時候,我聽見那婢無意間出了一個貴字,想來是生生將貴主改了娘子。”
“倘若真是爲王妃的固安公主都要逃回大唐避難,那李大酯豈不是自難保?”等到赤畢匆匆前去佈置安排,嶽五娘不有些惱火地挑了挑眉,等發現杜士儀用極其古怪的目瞧著,方纔理直氣壯地說道,“這樣好了,那邊只有一個婢,興許忙不過來,我去幫忙搭把手,順便也打聽打聽奚王李大酯的事,杜郎君你不用管我了”
知道嶽五娘就是這說是風就是雨的子,杜士儀見其當即轉過去,三言兩語便說了人讓隨車,他著實無話可說,待上路之時,見羅盈頻頻別過腦袋往那邊廂張,他不有些可憐這個傾慕錯了人的小和尚。而其餘從者和衛士們,也不知道赤畢對他們說了什麼話,接下來趕路時,對於旁邊那一行人總會多照顧幾分。三番兩次下來,就連那些起頭最是警惕的奚族護衛,也漸漸不再是那麼一副兇神惡煞的臉。
然而中午那一耽誤,再加上車廂中有人虛弱,衆人不敢行路太快,堪堪趕在傍晚時分趕到了文德縣城。和杜士儀想象中的一樣,儘管這一行人當中顯然有外族人,但所持過所卻沒有任何問題,守著城門的兵卒甚至相當恭敬地把一行人放了過去。城之後,杜士儀徵詢過馬車中子的意見,最終挑選了一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旅舍,整個兒包了下來。不消他吩咐,那婢立時帶著兩個隨從去廚下照應飲食,竟是極其放心地讓嶽五娘照料家主人,彷彿毫沒想過那看似豔弱的子發起狠來決計是一個霸王。然而,也不知道是因爲不信文德縣中的大夫,還是其他緣故,這一行人竟仍未求醫。
可就在晚飯後杜士儀著肩膀打算上牀好好補眠睡覺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繼而則是嶽五孃的聲音:“杜郎君,你快來瞧瞧,那位娘子又有些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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