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儉玄和杜十三孃的到來,讓原本頗有些冷清的杜宅重新變得熱鬧了起來。 尤其是崔儉玄從祖母去世到父親去世這先後守制將近三年間,一改往日的散漫率,遵照禮法循規蹈矩,讀書練武也都下了苦功,如今終於得見舊友,那高興勁就別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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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中午的接風宴上,他就一時高興多喝了好些,拉著杜士儀訴說自己那些課業卷子送到嵩山給盧鴻批答時的那些評語,末了便有傷懷地嘆了一口氣。
“杜十九,要是當初不是你哄了我去嵩山,沒有遇見盧師和大師兄他們,興許祖母和阿爺這先後過世,我就直接不住了……九娘說,我這輩子做得最明智的第一件事,就是了你這朋友,否則就沒有今天。一貫說不出好話,可就是這句話我再同意不過了”崔儉玄說著咧一笑,索打開酒壺的蓋子就這麼對著倒了一氣,等酒流得前襟四都是,他方纔眨了眨眼睛道,“所以,阿孃本來讓我過了年再,可我還是跟著十三娘一塊來了當初聽說你們在嵩山那個年過得熱熱鬧鬧,我卻回家了,這次我陪你和十三娘過年”
“誰要你陪……”一旁的杜十三娘忍不住低聲嘀咕了一句,見杜士儀和崔儉玄都沒注意到,這才安下心來,小口喝了一口那微甜的醪糟,又打量著杜士儀和崔儉玄,卻見杜士儀正沒好氣地搶奪崔儉玄手中的酒壺,又喝令人打水來服侍洗臉,不知不覺就想起了當年他們在嵩山求學的景,面上不知不覺流出了欣悅的笑意。
杜士儀倒是瞥見了杜十三娘那真心高興的笑容,然而,久別重逢雖好,可崔儉玄的這番做派著實讓他想到了不從前的糟糕驗。因而,等到崔儉玄被那冰冷刺骨的井水裡擰出來的巾給激得渾一哆嗦,他便重重咳嗽了一聲,皮笑不笑地說道:“十三娘已經把趙國夫人和五娘子的話捎給我了。既然你家阿孃阿姊是讓我來管管你,你可別打算一到長安就四閒逛不於正事。雖則正月的省試你是趕不上了,但明年指不定要開制科,再加上還有其他的路子,回頭等我去見過你四伯父再做計較。崔氏子弟因爲之前的喪事,闊別長安已久,不管你想不想去,四先冒個頭再說
不等崔儉玄反對,他便輕聲說道:“人走茶涼,人之常。你四伯父如今謀求起復,你面多些,人家就會想起當日趙國公來。”
七叔崔韙之雖然已經任刺史,但不過是中州,而且外和京截然不同。眼下的崔氏,只剩下四伯父崔泰之這一頂樑柱了
崔儉玄沉默片刻,隨即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聽你的。”
杜十三娘終於忍不住撲哧一笑,等發現兄長和崔儉玄一塊看了過來,這纔有些訕訕地說道:“阿兄,你是沒見一路上十一郎君有多固執,崔尚書說的話,他就敢奉違,我就更不用說了。還是阿兄厲害,一句頂一句,五娘子之前還對我說,十一郎君在家這兩年多,和趙國夫人白頭髮都愁出來了”
“你聽阿姊胡說”崔儉玄惱火地嚷了一聲,又氣急敗壞地說道,“阿姊那白頭髮指不定是爲了誰熬出來的…
話一出口,他又陡然醒悟到其中的語病,連忙又於咳一聲岔開了話題:“再說了,杜十九可比我年紀小,在嵩山草堂也是我師弟,要說也應該是他聽我的。只不過久別重逢我是客,他又當了,我總得敬他兩分……十三娘你可別誤會了”
“我要是聽你的,從前到現在,也不知道會闖出多禍。”杜士儀似笑非笑地刺了崔儉玄一句,見其爲之氣結,他懶得繼續打仗,這才舉手示意道,“好了,你也別再逞這口舌之能了。既然是風雪之日趕回來的,又不聽人勸一路騎馬,先給我回房好好睡一覺養蓄銳,其他事回頭再說。等明日之後,有的是需要你出去跑的時候。”
“就知道你主意多事更多”
上這麼說,崔儉玄酒意上來,終於忍不住又打了個呵欠。眼皮子直打架的他支撐著對杜十三娘打了個招呼,這才拖著疲憊的腳步往外走去。而杜士儀目送著他消失在了門外,令人收拾了崔儉玄那一席,等伺候的婢僕退下,他又示意杜十三娘坐到邊來。問過崔氏除服祭禮中的形,他就低聲問道:“趙國夫人和五娘子可提過,崔尚書此次上京所謀何職?”
“五娘子偶爾出過一句,中書門下自是最佳,然則崔尚書此前守制兩年餘,前一陣子又病過一場,不敢所謀過高。最有希的,卻還是從前任多年的尚書省是否有空缺。”說到這裡,杜十三娘便笑著打趣道,“怎麼,莫非阿兄如今能耐得已經能夠涉足這些事了?”
“你呀,去了一趟東都,也跟著崔十一那傢伙不學好,竟然打趣起我來了”杜士儀假意慍怒地板起了臉,見杜十三娘連忙拉著自己的胳膊賠罪,他方纔說道,“我是在想,若所求爲此,恐怕去別打探,不如相托於裴氏。三師兄的長兄裴寬如今雖則職尚不算高,卻也已經是尚書省郎,而其從兄裴璀更是已經拜尚書左丞。而且,這隻需要崔十一自己去裴家拜訪一趟,順便讓人看看他這個崔氏子弟如何。”
“原來如此,阿兄真是算無策”
見杜十三娘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又合攏雙手做心悅誠服狀,杜士儀沉片刻,突然開口問道:“十三娘,崔十一那傢伙你覺得如何?”
“如何?”杜十三娘一下子愣住了,跟著竟不自覺地雙頰微微一紅,這才囁嚅說道,“他是阿兄的同門師兄,又是至好友,阿兄比我更瞭解他纔是……他人倒是善心,此次從東都到長安的路上遇到殍,他不但讓人掩埋了,還收容了一個六七歲的孤,據說那殍是孩子唯一的親人舅舅阿兄,人人都說眼下是盛世,爲何即便是到長安這樣的道,也不免有凍而死的人?我那一次看了覺得心裡很難,竟是堵得慌。”
杜十三娘起初彷彿有些不自然,可等到那話題從崔儉玄上轉到了路遇殍之事上,卻流出了深深的惘然和痛惜。而杜士儀也沒了打趣妹妹的興致,不知不覺沉默了下來。良久,他方纔輕聲說道:“興,百姓苦;亡,百姓更苦。即便天下四倉廩足,卻仍舊不免要有人挨凍,這是哪一朝哪一代最繁榮的盛世都沒法避免的。爲一方者,能夠做到四境之無飢餒,就已經很難,更何況是主政天下者?”
對於這一番話,跟著殷夫人讀書許久,已經懂得這些興亡盛衰道理的杜十三娘頓時輕輕咬住了脣,片刻之後卻突然問道:“那阿兄你呢?你如今已經做,莫非也沒有把握能改變如此形?”
“你以爲你阿兄是神仙?”杜士儀啞然失笑,一如從前了小丫頭的腦袋,這才淡淡地說道,“我沒有那麼大的志向,仕爲本不過是想保護自己,也保護自己的親朋,不讓別人隨意拿。但倘若能夠,我也會盡力爲黎民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當多大的,拿多高的俸祿,就得對得起這份責任和報酬,否則豈不是尸位素餐?只不過,儘管經史上頭說什麼教化百姓肅風氣之類,但在朝廷看來,一地員最要的卻是賦稅。否則,眼下整個天下最要的事,也不會是宇文融的檢括逃戶和籍外田。”
盛世藏憂,又何止今時?
這個沉重的話題讓杜士儀今日給崔儉玄和杜十三娘接風的喜悅無影無蹤,而杜十三娘也同樣沒了興致。等到杜士儀送了妹妹回房,自己又回到書齋,看著四周架子上積攢得越來越多的書,他想起如今日趨瓦解的府兵制、均田制和租庸調法,想起自己近日來寫的那些東西,眼神不好一陣閃爍,隨即突然對外喝了一聲:“來人”
“郎君有何吩咐?”
“備馬,我要去拜會宋開府”
臘月末各署即將放假的時節,這近兩年來冷冷清清的宋宅門前,本當更是門庭冷落車馬稀,可不想當杜士儀在烏頭門前下馬請人通報之後進了前院,卻發現外頭竟有十餘匹坐騎,顯見是一家所擁有。儘管隨從都早已被人帶到前院廊房休息,但只這些坐騎就足以⊥他察覺到,今日來拜訪宋憬的客人非富即貴。果然,當他進了正門之後,引路的家僕便笑著說道:“杜郎君來得巧,今日張相國正好剛來不久。聽說杜郎君來了,張相國還笑說這是意外的驚喜。”
如今政事堂中有兩位張相國,但杜士儀篤定今天來人若是張嘉貞,絕不會說話這般親近,因而斷言是張說無疑。想到張說回朝之後,自己還不曾去拜訪過,今日相見實在是無巧不書,他不在肚子裡哀嘆了一聲。
張說這個人儘管他打道的次數不多,卻能察覺到城府非同小可,可不比宋憬風霽月崖岸高峻,他本打算惹不起躲得起,這下可好,生生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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