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家令,滅門尹,河南王至長安淨。千門萬戶苦別離,曲江草木蕭瑟盡……”

因爲苗延嗣捎的“口信”,王怡便稍稍收手不再一味株連,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數日之間,一首歌謠被面灰敗的從者稟告到了他面前。聽說長安城中不小兒甚至在繩戲玩樂的時候拍手歌唱,這已經是好些天了,他不爲之震怒失態。

“這樣大的事,怎麼就不曾早點稟告我一聲,卻拖到現在才讓我知道”

“主人翁,實在是因爲這些天各種雜事太多,是盯著杜十九郎以及孟公韋公,還有杜十九郎那妹妹妹婿和朱坡那位最最明的京兆公就已經疲力竭,更不要說注意這些。”那從者無可奈何地道出了實,見原本盛怒的主人有些頹然跌坐了下來,他便小心翼翼地問道,“未知主人翁預備如何應對？”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若是早發現,還能將這苗頭掐滅,如今傳唱的人既然多了,定然有人會據此稟告聖人……”喃喃自語了一句,王怡想到苗延嗣警告過猶不及,可如今自己已經是騎虎難下,他不把心一橫,最終斬釘截鐵地說道,“一家哭總好過一路哭,豁出去了,只要把這一樁大逆案子查清楚,總有翻轉的機會”

當今天子自己就是經歷了神龍之變和唐隆政變,然後又剷除了太平公主一黨人方纔能夠君臨天下,總不至於連謀逆大案都等閒視之。要知道,那死在軍刀下的賊首之一可是號稱襄王之子

“可之前孟公韋公和朝中留守諸……”

“還不是杜士儀從中串聯,他看似大公,實則猾至極”

“可他除卻初至長安的時候,之後和孟公韋公等並未見過。尤其是那一日主人翁在大理寺署召見衆之後,他更是從未登過別人之門,整日安各方,有空閒就連他妹妹和妹婿從東都趕來住在朱坡,他也不曾去見過面”

“此人心計,你哪裡知道”王怡惱怒地拍案而起,疾言厲地說道,“他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記得他當初審理藍田縣主家奴犯案的司,便是讓百姓旁聽,因而城中百姓都道他公正。如今本府名聲被人如此肆無忌憚地敗壞,十有八九仍有他弄鬼這樣,你去與京兆尹孟溫禮說,後日借用他的京兆府廨大堂,我要公審此次的謀逆大案,你去,於長安士紳百姓之中遴選百人旁聽”

王怡這一番安排,在長安場之中引起了一片譁然。但首當其衝的孟溫禮咬牙切齒斟酌過後,便惱火地吩咐按照王怡的話去做,至於其他被邀請旁聽的留守員,自也想看看王怡究竟打算做什麼。而一首謠竟然促事如此,杜士儀也覺得這收穫簡直超過預期。

那可是兩個赫赫有名的大詩人,若非他說務必編得通俗淺顯,甚至可以陋些,讓人覺得就是民間隨便流傳的,崔顥和王翰估計能寫出一二十首諷刺王怡的好詩來,何止這一首謠？

頭一天得到謠流傳的消息,第四日王怡就令人於京兆府廨公審此次謀逆大案,這麼短的時間,王怡那幾個從者別說沒辦過此事,就是之前從杜士儀來過一次公審的萬年縣那些老差役和書吏,也未必能夠集齊旁聽的人。因而,那從者之前從王怡退出之後,招來同伴商議,便只能想出了一個沒辦法的辦法。

還學杜士儀掣籤決定是來不及了,主人翁也必然不願意被人說是學黃口小兒。既然如此,他們只能去東西兩市應募願旁聽的人

到了公審那天一大早,自從到了西京之後,就不曾出過皇城的王怡終於第一次出了太極宮。他沉著一張臉上了京兆府廨大堂,見兩邊羅列旁聽員,堂下白線區域,不百姓正規規矩矩站在那兒等著旁聽,他不心下安定了幾分。等到外頭差役沉聲喝了帶人犯上堂,一串用繩子綁得結結實實,足有十二三個的犯人就被人押上了大堂,垂頭喪氣地依次低頭跪下。

這都是王怡這些天審理最多,也是供述最多的人犯,因而他驚堂木一拍,依次一個個問下去,便有人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權楚璧的逆謀待了出來,此外就是供述更多與此有涉的人。大半個時辰中,隨著一個個或是宦門庭,或是尋常百姓家,一個個或悉或陌生的人名被供了出來,堂上衆爲之變不說,堂下旁聽的百姓也都爲之譁然。

“肅靜”王怡再次重重一拍驚堂木,等四下裡安靜了下來,他這才滿意地看了一眼那些顯然被震懾了的長安員,旋即不不慢地說道,“本府奉旨到長安來,便是因爲此次權楚璧權梁山謀逆之事,不但罪大惡極,而且簡直是聳人聽聞這些人犯所供之人,本府已經令人先行拘押,等到訊問過後,有罪者自當治以應得之罪,而無罪者也會立時開赦本府爲人,素來明磊落,心中坦坦者,無需擔心本府徇私枉法,而那些心中有鬼,暗地裡用詭譎謀想要傾覆本府的,那終有應得之罪

這敲山震虎的一番話,卻並沒有收到他想要的效果。堂上員縱使眉頭蹙的不在數,可大多數卻都沒開腔,而堂下那些旁聽的百姓中,卻有人突然扯開嚨嚷嚷了一聲。

“無罪有罪,還不都得看王大尹你一念之間這些人既然夥同權楚璧謀逆,就憑藉他們的供詞抓人審訊,這和當年天后年間,那些酷吏有什麼兩樣我家叔父年邁弱,你卻聽信那些一面之詞,將這樣的老者都抓了去,你這是什麼明磊落那個供出我家叔父的雷萬三,他是什麼好東西,吃喝嫖賭無所不爲,就因爲我叔父曾經得罪過他便將謀逆大罪栽贓在他上,這等小兒都能看破的詭計都被你信了,你即便不是徇私枉法,也是個一等一的糊塗蟲”

自己召來旁聽的長安士紳民之中,竟混了犯人的親屬,王怡登時面大變。負責此事的從者更是目瞪口呆,繼而生出了深深的驚懼來。可是,堂上從主到客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就只見剛剛說話的那漢子竟是從旁聽的人羣中了出來,倏然從懷中出了一把解腕尖刀。可是,面對那些大驚失圍上來的差役,他卻想都不想便把刀湊到了左耳上。

手起刀落,四濺,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頓時讓所有人都驚呆了。剛剛聽著王怡指桑罵槐尚能面不改的杜士儀倒吸一口涼氣,心中對裴寧和韋禮想方設法安排人犯親友混旁聽本有幾分悔意。可待想到王怡剛愎不聽勸諫,倘若不放那些所謂人犯的親友家屬到這公堂前頭來,憑他們這些員,怎能有真正的效用？

“當初天后年間,家叔父被人冤屈,家真定夫人率諸妹殿上陳,割耳訟冤我雖一介草民,才學不及家諸位娘子萬一,可心志也不遜於們”儘管斷耳之鮮直流,可此人一手執刀,一手執耳,竟是從容自若地大聲說道,“若是我所言有半點虛假,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淋淋的場景讓不真正是來看熱鬧的士紳百姓驚悸加,然而,人羣中卻也有人高聲好。更有甚者排衆而出站到了此人後,竟是同樣大呼鳴冤。一時間,王怡就只覺得自己好似熱鍋上的螞蟻,有心想要疾喝令這些人住,卻又被剛剛那腥一幕所懾,好一會兒方纔回過神。

“鳴冤本有常例常法,豈有如爾等這般存有僥倖之心,混公堂以此脅迫的,來人……”

他這一聲來人還未引起任何迴音,那剛剛不止的人羣中,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生民無辜,你卻以逆謀大罪施加於他們,以至於他們有冤難,有苦難訴你深居宮中,他們連見你一面都不可得,無可奈何出此下策,你還指斥他們存有僥倖之心,混公堂以此脅迫？當年天后之尊,見殷夫人割耳尚且容,爾如今見此人爲侄兒,爲叔父割耳鳴冤,竟然無於衷,心冷至此,還談什麼剛正明允？”

這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旁聽的人羣在最初的驚愣過後,一時大聲好。而堂上衆聽到這個有些悉的聲音,不全都循聲去。就連被罵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王怡,在一怒起後,看到那登堂室徑直過門檻進了公堂的人之後,他只覺得嚨口一下子完全堵住了。

“宋開府”

之前在朱雀門前安那些跪門陳的民百姓時,就曾於圍觀人羣中認出了宋憬的杜士儀,是最早得知這位罷爲開府儀同三司的舊日宰相來到長安城的人,因而此刻自然第一個站起行禮。他這一帶頭,孟溫禮韋拯等人不管平素和宋憬是否有往來,眼下也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紛紛起相見不迭。

至於主位上的王怡,則是在呆愣許久後方才起,可勉強行禮過後便厲荏地問道：“宋開府此來長安城意何爲？”

“王大尹奉旨來長安城安民,卻連逮甚衆,以至於權楚璧獄遲遲不決。聖人得知長安城人心躁惶惶不安,因此方纔命我前來宣。”說到這裡,宋憬方纔負手冷冷說道,“你治理河南府頗有政績,沒想到一到長安卻飛狗跳,我原本以爲傳言不實,可不曾想我到長安城這三日所見所聞,竟是證實旁人所奏毫不虛王大尹回去繼續當你的河南尹就好,這西京不勞尊駕理會了”

王怡不曾想宋憬竟會這樣不留面,一時氣得七竅生煙：“宋開府這是趕我走？”

“我已聖人命,爲西京留守從即日起,這謀逆大案由我主理”

宋憬的話裡話外只有一個意思,就是趕你走